第六篇 奔流(2000-2005) 第十九章 千禧年

站在千禧年的門檻上,每個中國人都感觸良多。

100年前,「天朝上國」神話破滅。50年戰亂,生靈塗炭、民生凋敝,脆弱的國家備受摧殘。50年休養生息,朝氣蓬勃的改革使經濟發展舉世矚目。到這年,人均GDP邁入850美元大關,人民生活總體達到小康,鄧小平21年前的夙願成真。

但擔心也變成現實。2000年,深圳人均GDP達到5000美元,四川為510美元,而貴州只有280美元。生活其中的老百姓強烈地體會到差距: 當京城時髦男女朝聖般地趕到劇院看《切格瓦拉》時,貴州省許多山村甚至還沒有通電。

新年鐘聲敲響,千年蟲隨著計算機逐漸普及,與之有關的技術問題層出不窮,千年蟲無疑是最令人憂慮的一例。千年蟲,又叫做「2000年病毒」、「千年病毒」,是指在某些使用了計算機程序的智能系統中,由於其中的年份只使用兩位十進位數來表示,因此當系統進行跨世紀的日期處理運算時,就會出現錯誤的結果,進而引發各種各樣的系統功能紊亂甚至崩潰。 並未如期而至。幾十年前的預言沒有即刻發作,虛驚一場,人們開啟香檳酒慶賀新年,觥籌交錯間,陰影煙消雲散。

商業再次恢複繁榮,一個新辭彙「CEO」出現在企業家視野里。輿論爭論此辭彙是否適合中國國情,卻並不妨礙企業家們對它的鐘情。

新浪網登陸美國納斯達克。緊隨其後的是網易,儘管發行當天跌破發行價。而搜狐不甘落後,互聯網泡沫崩潰前夕,三隻中國門戶網齊聚納斯達克。

「入世」談判進展順利,經濟走出低谷,歌舞昇平,美好前程氤氳上升,人們展開想像,期待新世紀是如何與眾不同。

2000年大年初五,民工專列開進上海。這是第一趟載滿民工的列車,並以此命名。它始發自安徽西部阜陽。車廂里滿滿當當,各種聲音擾擾,氣味難聞。外面地凍天寒,車廂里有人中暑。即便這樣,能擠上開往大都市的列車去奔赴前程,這些小地方的農民們還是慶幸。有人受不了擁擠,爬上行李架,乘務員聲嘶力竭地高喊,趕緊下來,不想活了?躺在上面的人不為所動: 就是想活得更好,才來的。從此後,「民工流」愈演愈烈,呈現參差複雜的走勢,成為中國社會一種奇特現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位來自不同階層的溫州人結伴,冒著漫天大雪,要去履行一項特殊的任務。此行三人的身份頗具代表意義: 葉正猛,溫州市政府副秘書長兼政府辦公室主任。

任雁鳴,溫州第一強鎮——柳市鎮鎮長。該鎮1999年財政收入2.7億元,超過內地有些地市,故有「柳市是個市」之說,任鎮長因此被戲稱為「任市長」。

高天樂,天正集團公司董事長。5萬元起家,10年後,資產數億。三人同行,目的各不相同: 葉正猛打算招攬人才,任雁鳴前去投資,高天樂「想再伸一條腿」,完成戰略擴張。

東人西行,首站西安。同時,有三位「西人」來到溫州。街道上人來人往,並無人高聲說話,張登社印象深刻。作為西北某棉紡廠廠長,前後走過不少城市,但如此「溫和」的城市性格還是第一次碰到。走在大街,竟然看不到中國城市「街頭巷尾經常爆發的口舌之爭」,這讓他充滿困惑。

計程車司機的話讓他茅塞頓開: 溫州人忙,只想趕著多賺錢,哪有時間吵嘴。有時兩輛汽車發生刮擦,理虧的一方留下一張名片,說聲「修好了找我來報銷吧」,雙方各自散去。找交警處理要花時間,「還有事,等不起」。

甘肅人王立泰也是第一次來溫州。在老家,他見過家財萬貫的溫州大老闆,也見到過風雨無阻在街頭釘鞋的溫州小老闆,直到身臨溫州,才體會到這個城市的精髓。看著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他感覺整個城市就是「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不停地創造著價值」。

三人中,翟松天是唯一一位學者。身為青海省社科院副院長,他對溫州人的「能吃苦」、「會賺錢」早有所聞,此次是為親自感受見證。

這樣的機會無處不在。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有鞋童熱情地招呼翟松天擦皮鞋,一雙兩元。他邀請王、張二位同擦,三人排好順序,準備依次擦鞋。那個鞋童一揮手,招來兩個鞋童,一人一位,5分鐘擦完,6塊錢到手。付完錢,翟松天慨嘆:「都說溫州人『腦袋富』,賺錢辦法多,市場意識好,我看協作精神也不錯。缺乏資源的溫州能很快富起來,除了政策、機制方面的原因,這也是一個關鍵因素。西部很多地方資源是很豐富的,如果腦袋能富起來,觀念新起來,致富的辦法一定就會多起來。」

回到賓館,三人意猶未盡,接著總結考察心得: 溫州並非十全十美,高科技人才不足、產業水平尚需提高、市容市貌有待改善。但瑕不掩瑜,溫州經濟的核心是「人」,敢闖市場的溫州人,才是經濟發展的獨特優勢。

言談中,三人達成共識: 西部大開發不應簡單照搬東部「模式」,而是應該從中學習發展過程中樹立的觀念、形成的思路和培育的精神。

三人在溫州街頭流連忘返時,溫州西南山區的小城泰順「火」了起來。泰順地處溫州西南山區,交通不便、經濟落後,但旅遊資源豐富。

泰順的「火」和老闆安萬紅有關。

早年,安萬紅靠個體起家,致富後尋找振興家鄉經濟的途徑。偶然得知內蒙古有閑置的直升機,他敏銳地捕捉到其中商機: 泰順交通落後,大好風光只得藏匿深山,如果購買直升機用來搞旅遊經濟,有可能會火暴。

安萬紅四處打探消息,得知國家對私人購買直升機並無限制。另一方面,內蒙古的4架直升機是俄羅斯烏蘭烏德飛機製造廠生產的米8t,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客貨兩用直升機,適合山區飛行。他多方奔走,用3400萬元買下這4架直升機。

有人買飛機,更多人倒買倒賣房地產。杭州城西某房地產項目開盤,蒼南一生意人花200多萬元買下5個商鋪,隨即轉手凈賺300萬元。這樣的財富神話刺激著溫州人進入資本市場。《溫州晚報》廣告部主任董文遠見證了這段輝煌。那時候,晚報廣告版被各種房產廣告佔據,廣告部到手的價格「9.2折就算是不錯的價格」。後來,晚報專門成立了以房地產為主要投資工具的投資俱樂部,擁有龐大會員。其中多是女性,「丈夫經營實業、妻子炒房」,全國各地考察投資,「太太炒房團」由此而來。

精明、暴富、狡猾、可惡……炒房團橫掃大江南北。他們出手闊綽,飛揚跋扈地賺回大把鈔票,還能全線撤退,安身事外。進退之間,財富暴漲。

這年,溫州炒煤團斬獲頗多。

平陽人李東來山西多年,從挖煤人到煤老闆,身份巨大轉變,不過數年時間。2000年,中國採礦權市場實質上已經形成。李東聯合同鄉承包村集體煤礦,拿到幾十口煤井。煤價暴漲10倍,李東等「煤老闆」幾乎一夜暴富。

炒煤有利可圖,溫州「遊資」聞風而至,成為被人羨慕或痛恨的煤老闆。

隨著更多人的介入,煤礦市場逐漸演變成一場「擊鼓傳花式的瘋狂遊戲」,不斷陷入瘋狂。一座煤礦的價格從300萬元,被炒到500萬元,而後一路飆升,上漲幾千萬元、上億元甚至數億元。溫州人仍樂此不疲,買進賣出,「總以為能找到下家」。多年後,國家宏觀調控之手翻雲覆雨,來不及全身而退者成為最後的犧牲品。

群氓的瘋狂,少有人在喧囂中保持著一份清醒。

多數人置身於未來的美好想像中時,吳志澤做出令人頗感意外的決定: 分家。這一年的「報喜鳥」集團已是一個龐然大物,實力雄厚、前途無量。「分家」豈不自毀前途?

實際上,吳志澤為企業前途憂思多日。

強強聯合戰略奠定了報喜鳥最初的「飛黃騰達」。天長日久有時盡,當大家期待上新台階,卻不乏失望地發現所向披靡的戰略模式已是強弩之末,不僅動力衰竭,且弊端乍現。

創業初,市場競爭較弱,企業強力切入,靠強打硬拼及管理者個人魅力,顯示生猛霸道之氣,餘威所及,皆盡慨然,企業完成從低位到高端的初級蛻變。但草莽終究日暮途窮,市場格局已定,競爭加劇,此種戰略路徑卻不能提供動力,企業徘徊原位。報喜鳥旗下分公司四處開花,但企業輾轉挪移,發展舉步維艱,每一次細小的進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吳志澤苦思冥想: 之前的聯合「把大家簡單地綁在一起」,企業的發展需要跳出原有的商業模式,尋求新的突破。他找到的突破口就是「分家」: 自己坐守總部,指揮大局;吳真生擔任報喜鳥服飾股份公司總經理,管理集團本部;吳文忠擔任報喜鳥鞋業有限公司總經理,主管西服皮具系列;陳章銀擔任報喜鳥集團銷售公司總經理,主管國內外西服貿易;葉慶來擔任上海報喜鳥服飾有限公司總經理,主管「寶鳥」高檔職業西服與貼牌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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