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迷失(1995-1999) 第十八章 時代的晚上

1999年,全球經濟復甦,有人說,「好日子,回來了!」然而,一本諾查丹馬斯的書卻預言:「8月,太陽系九大行星和月球呈十字排列,處於十字中心的地球將接受末日審判。」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新中國迎來成立50周年的大慶之年。

追求新奇和創意的《財富》雜誌適時宣布,享有盛名的財富年會將在上海進行。主辦者給年會起了一個寓意十足的口號:「讓世界認識中國,讓中國認識世界」。

很快,中國人明白了「讓中國認識世界」的真正含義。此時,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談判正在艱苦進行。而這場國際貿易領域的拉鋸戰,容易讓人聯想到歷史教科書上中美談判的場景——那時中方的主角是李鴻章。當時有人說,這是美國人在用談判來奪回他們在朝鮮和越南戰場上失去的東西。談判的火藥味很濃,唇槍舌劍就如同刀光劍影。原來,世界如此的分毫必爭。這一點,其實,中國並不需要重新認識。

秋天,45架跨國公司專機停在上海浦東機場,有美國RICH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羅伯特·里奇的「FAL900」,有通用汽車公司總裁理查德·瓦格納的「灣流5」。他們的造訪是為參加《財富》雜誌的年會論壇。

論壇的題目叫:「中國——未來的五十年」,顯然是個空洞的幌子,就像李光耀所說:「要想預測中國未來50年發生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的確,無數大事即將發生,只是誰也沒有能力預測。這是個平靜中蘊含著暗流的時代之夜。

1999年3月5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開幕。

面對台下3000代表,朱鎔基總理提出:「處理好改革、發展、穩定的關係,確保社會政治穩定」。與一年前相比,朱的講話缺少了一絲銳氣,多了些許沉重。日本《產經新聞》認為: 建國50周年,這特定的年份,「穩定壓倒一切」,被放在首位。

政府在努力避免風險的同時,儘可能擴大改革成果。隨後根據審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鄧小平理論被寫入憲法序言,這被視作堅持改革開放路線的有力信號。煥然一新的變化還有,過去對公有制經濟起著「補充作用」的私營經濟,如今被確定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多種形式的所有制」和「多種形式的分配製度」成為憲法確認的「國家現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和分配製度」。

外媒評價說: 伴隨著私營企業的成長,中國政府確定了它的合法地位。這次修改憲法,使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措辭,是進一步促進其發展。然而,這次的修正案里也出現了「以公有製為主體」的條文,說明中國領導層尚不允許私營企業無限制地發展。在國有經濟普遍低迷的情況下,私營企業釋放出驚人活力。1999年,中國純粹的私營企業突破100萬家,國內生產總值中所佔的比重超過10%,並呈進一步擴大之勢。私營企業產值以年平均69%的迅猛之勢增長,成為「接收國營企業裁減人員的重要部門」。

私營經濟地位不斷提高,也開始享受到切實好處。此前,政府「批准61家大型私營企業具有進出口經營權,簡化成立私營企業的手續」。年內還制定《私營企業法》,保護私營企業的權利。聯想到一系列優待政策,外報認為: 中國想通過發展私營企業,刺激低迷的出口和設備投資,以實現7%的經濟增長目標。

會議第三天,北京突降大雪。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來自南方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們欣喜萬分。「瑞雪兆豐年」,大雪或許帶來了極具象徵意味的開端。

「兩會」期間,范鳴強攜家人去北京遊玩。天安門廣場人潮如水,他不禁神思遐想: 城樓下開家「馬列書店」,店內以紅黃「國旗色」為主色調,懸掛馬克思、毛澤東、鄧小平等偉人畫像,銷售偉人著作,說不定能穩賺一筆。

朋友認為想法「太痴狂」,奉勸他不要冒險,否則「吃定紅燈」。范鳴強一意孤行,叩開天安門城樓管理處大門,暢談胸臆:「新中國成立50周年,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100周年,在天安門這個莊嚴肅穆的地方,銷售馬列書籍,還怕沒有銷路?」

對方當即同意,破例免收租金,以示對「紅色陣地」的支持。范鳴強用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夢幻開局。書店開張,他坐地收金。

私營經濟前途明朗,胡成國決定三進上海。

幾年前與國外公司談項目,老外在「地圖上指點半天都找不到溫州」,經常問「溫州與大連還是深圳毗鄰」。胡成國好笑又無奈,也產生走出溫州的決心,上海成為首要選擇。

1993年,胡成國投資100萬元,但由於投資環境不完善,投資失利。3年後,他再度赴滬,投資240萬元兼并一家開關廠,最終合作無疾而終。1998年,上海市政府制定24條政策,吸引國內大企業集團。當年秋天,青浦區組團到溫州招商。胡成國則顯然老道許多。他開車領著夫人趕到青浦,選中「交通便利,有三條公路經過,離青浦城、虹橋機場、大觀園都不遠」的香花橋鎮,圈下135畝地。而儘管當地政府頻頻示好,胡成國仍然沒有貿然行動。前兩次失敗讓他心有餘悸。

1999年3月,私營經濟寫進《憲法》。胡成國才放心,出資3億元投資建設上海德力西。他一次性招來600餘名員工,高薪聘請高級工程師,設置與總部同樣齊全的部門。

做法引起相當多的質疑: 生意才起步,工廠按照年銷售額兩三億元的規模做,這不是殺雞用牛刀?胡成國自有高見: 不能看眼前有多少生意招多少工人,既然進了行業,來到上海,就要做行業狀元。

事情在預料之中,不到4年,公司年銷售額達2億多元,凈增9倍。德力西進入上海同行業前5位,被列入當地政府的「小巨人」企業。

彼時,中國流動著無法遏制的渴望,四兩撥千斤的創業方式自然激起關於財富的無限遐想。「多掙點錢兒多掙點錢兒,錢兒要是掙多了事情自然就會變了」,一個叫崔健的搖滾歌手在歌詞中這樣唱著,還口氣老城地喊道,「其實動點腦子繞點彎子不把事情都就辦了」。

財富早是光明正大的追求,即使追求的方式五花八門。國家對私營企業放開進出口自營權,一部分人卻嫌財富來得太慢,大膽地鋌而走險,做起走私勾當;個別官員大開方便之門,居然能從中分一杯羹;當然也有人不越雷池,安穩地經營,夢想著小打小鬧發展壯大,但事後看來,無情的市場卻未給其機會。

多年後,前者或者急流勇退、改邪歸正,抑或者鋃鐺入獄、永不翻身。後者多在歲月的磨洗中失去稜角,乃至銷聲匿跡。只有精神頑強如范鳴強、胡成國之流,起伏於經濟大潮,昭示出顛撲不破的商業本質。

過去20年,中國經濟增長非同尋常。然而,某種意義上,這個國家依然貧窮。

4000多萬人口處於貧困線以下,而他們多數集中在西部地區。與沿海繁榮不同,那裡,看不到鱗次櫛比的高樓,看不到現代化生產車間,撲入眼帘的是被時代不屑一顧,乃至拋棄的生產方式,以及無數無助迷茫的眼神。「神武景氣」的中國,經濟發展的平衡愈發失控。

就在這年夏天召開的西北五省區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座談會上,江澤民提出:「抓住世紀之交歷史機遇,加快西部地區開發步伐。」三個月後,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明確:「國家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最終敲定「西部大開發」戰略決策,國家發展計畫委員會主任曾培炎甚至發話:「像當年搞特區那樣,加快西部地區大開發。」

默默無聞到舉世矚目,「熱」起來的西部引起溫州市委的重視,政府組織的考察團接踵而至。事實上,敏感的溫州個體戶們動作要快了許多。

更早之前,西北地區商家進貨需跑到武漢甚至更遠的地方,路途遙遠費時費力。在西安做服裝生意的溫州人江金波和林家希抓住市場空當,「攏到一塊兒把這錢給賺了」。他們在碑林區李家村租下經營不佳的企業廠房,興建市場。

西安浙江村開業,經營低檔服裝。西北五省及山西、四川客商慕名前來。隨後,市場吸收千名下崗職工,每年上繳數百萬元利稅。起於微末的西安浙江村風頭日盛。

西部大開發,溫州人驚覺而起,帶著資本和憧憬以及對商業拜物教式的執著,乾脆者甚至不帶分文隻身上路,趨之若騖於西安、蘭州等西北城市淘金。打拚的人中,陳玉琴名氣不小,她事業幾經波折,把溫州女人的幹練、耐性和不服輸,發揮得淋漓盡致。

懷揣3萬元借款陳玉琴闖西北。下火車,她驚喜地發現溫州50多元的燈具,這裡竟賣到上百元還多。陳玉琴本能地判斷,這是缺少競爭但利潤巨大的行業。她花萬元租下店鋪,一面牆擺燈具,另三面轉租給別人。儘管不倫不類,她還是勇敢地打出燈具店招牌,開張營業,4卡車燈具銷售一空。

燈具零售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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