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耶路撒冷鎮

親愛的博恩斯:

謝天謝地,終於到了查珀爾懷特!走下該死的馬車,步入寒冷、鑽風的大廳,舟車勞頓,身上每一塊骨頭都感覺酸痛,就連脹滿的膀胱也急需得到釋放。我看見門邊那個不起眼的櫻桃木小桌上,立著一個信封,一看就知道是你寫的,你那潦草的字體誰也別想模仿。別著急,我稍作休整(在樓下那間冷色調的浴室里,我可以欣賞到自己呼出的氣在眼前升騰),然後就來看你的信。Night Shitt耶路撒冷鎮信上說,你的肺部長期受到污濁空氣的折磨,現在終於好了,我真為你高興。同時,對治療給你帶來的道德困擾,我深表同情。一個身患疾病的廢奴主義者在奴隸制猖獗的佛羅里達州,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身體慢慢康復了!不管怎麼說,博恩斯,作為你的朋友,作為一個曾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我想拜託你好好照顧自己,在身體條件許可之前,不要著急回麻省。如果你倒下了,你聰慧的大腦和犀利的筆鋒就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南方的氣候對你身體有益,這也可以說是善有善報吧,對嗎?

的確,這房子很大,跟我堂兄的遺囑執行人描述的相差無幾,而且,還很陰森。它坐落在法爾茅斯以北約三英里,波特蘭以北約九英里處的一片高坡上。屋後,約四英畝的土地上,長滿了野生草木,形態各異,氣勢磅礴,有杜松,有矮小的藤蔓,有灌木,還有各種匍匐類植物,把別具風姿的石壁遮蓋得嚴嚴實實。那些石壁是莊園和小城的分界線。周圍的小土丘上,矗立著各色古希臘的雕像,全都是劣質的仿製品。這些睜眼瞎們,眼睛穿過茂密的樹林,注視著山腳下的小路,彷彿隨時準備向路人發起進攻。我堂兄斯蒂芬的愛好似乎非常廣泛,有的令人無法接受,有的則令人萬分恐懼。在曾經的花園中央,有一座奇特的小涼亭和一個奇形怪狀的日晷,那個小亭子差不多已經被火紅色的漆樹團團圍住了,給莊園增添了最後一抹詭異的色彩。

然而,客廳窗外的景緻更能說明問題。查珀爾懷特海岬腳下的岩石和大西洋讓我感覺眼暈。

一扇大肚子的凸窗,旁邊還擺放著一張寬大、敦實的寫字檯。我一直有寫小說的打算,而且,也已經叨叨了很久了(說實話,連我自己都煩了)。Night Shitt耶路撒冷鎮如果能坐在這裡將自己的計畫付諸實踐,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今天一直陰天,偶爾還飄了點兒零星小雨。

我望著窗外,那兒的景色彷彿就是一幅石板畫:岩石(像時間老人,古老而滄桑)和天空,當然,少不了大海。一排排海浪撞擊著岸邊犬牙交錯般的岩石,嘩嘩,隨著一聲聲的巨響,大地開始震顫——此刻,就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雙腳就能體驗到這種震動。總體來說,這種感覺還不算太糟。

親愛的博恩斯,我知道,你一向不欣賞我獨來獨往的風格,但是,這一次,請你放心,我在這兒很好,很開心。卡爾文跟我在一起,他一如既往,實幹、寡言、可靠。我相信,用不了一個禮拜,我們倆就可以把事情理順,並且找人把生活必需品從城裡送過來。對了,我們還雇了幾個清潔女工,她們會負責把這裡的灰塵統統清除出去的。

我得擱筆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很多房間要探查,當然,坑爹的,還有上千件傢具等著我臉上這雙溫柔的眼睛去鑒賞。我再一次向你表示感謝,感謝你信中的那份友誼之情,也感謝你長期以來對我的關心。

代我問候你的夫人,我愛你們。

查爾斯

1850年10月2日

親愛的博恩斯: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對我來說,它仍然是個謎——同樣,鄰村的鄉親對我人住此地做出的反應也讓我納悶。那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牧師之角。

卡爾文負責去那裡採買我們每周所需的食品;除此之外,他還得想法兒儲存足量越冬的柴火。一天,卡爾文從那兒回來,陰著臉,我問他怎麼回事兒,他憤憤地說:「布恩先生,他們都說您是個瘋子!」

我哈哈大笑,告訴他說,村上的人對我的事情可能略知一二。我夫人薩拉死後,我得了腦膜炎——的確,那個時候,我經常說胡話。這一點,你可以作證。

可是,卡爾文爭辯說,除了從我堂兄斯蒂芬那兒聽說的事情之外,他們對我根本是一無所知。

很巧,斯蒂芬和我找的是同一家家政公司。

「先生,他們說,不管是誰,只要敢住進查珀爾懷特,那他肯定是個瘋子,至少也是個准瘋子。」

你能想像得出,他的話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他這些離譜的話都是誰說的。他告訴我說,經人介紹,他去找一個名叫湯普森的人。

這人性格憂鬱,是個酒鬼。他擁有四百英畝林地,種植松樹、樺樹和雲杉。他有五個兒子,他們一起伐木,然後將木頭賣給波特蘭的造紙廠,以及附近的住戶。

卡爾文事先並不知道那人對這座老宅持有如此古怪的偏見,他把送貨地址告訴他,不料,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張得老大,說,他將派他的幾個兒子走水路把木柴送過來,白天!

這事兒越來越有意思了,但很明顯,卡爾文誤解我了。他以為我很擔心,趕忙補充說,那人身上一股劣質威士忌的味道,滿嘴胡言亂語,曾提到一個被遺棄的村鎮,以及堂兄斯蒂芬的親屬。

對了,還說到什麼蟲子!後來,卡爾文和湯普森的一個兒子談成了一筆買賣。那個兒子,我猜,可能也是個脾氣乖戾的酒鬼,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裡。我想,在牧師之角這個地方,人們的反應也相差無幾。卡爾文曾經跟一家雜貨店的老闆交談過幾句,聽來的大都是道聽途說,或是過時的消息。

不管怎樣,我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我們知道,鄉民就喜歡傳播謠言、小道消息,以此豐富他們的生活。我揣想,可憐的斯蒂芬和他的家族剛好就是他們議論的對象。我告訴卡爾文說,一個在自己家門口失足摔死的人,肯定會掀起一陣波瀾。

對於我來說,這幢房子是一個謎。博恩斯,這兒總共有二十三間房間!樓上房間和肖像畫廊的護牆板雖說已經發霉,但還是很結實。我站在已故堂兄的卧室里,聽見牆板後面老鼠活動的聲音。從聲音判斷,肯定都是些大老鼠,那動靜,彷彿有人在走動。我可不想在夜裡碰見它們,當然,白天也不想。可是,我至今沒有發現老鼠洞,也沒有發現老鼠屎。真是怪事!

樓上畫廊的牆上掛著一排排帶相框的人物肖像,那些畫像技法很一般,但相框卻很值錢。有幾個人物跟我記憶中的斯蒂芬頗為相像,其中有我的叔叔亨利,布恩,還有嬸嬸朱迪思。我感覺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其他人,我不熟悉。我猜想,裡面可能有我那臭名昭著的祖父,羅伯特。

斯蒂芬族系的成員,我大都不認識,對此,我感到抱歉。雖說那些肖像畫得不怎麼樣,但是,那些人物的臉上,閃耀著幽默和睿智的光芒,而那份幽默和睿智同樣也貫穿在斯蒂芬寫給薩拉和我的信中。是怎樣愚蠢的緣由,造成了家族之間的宿怨?就因為一張被洗劫的寫字檯,兄弟反目成仇。雖然兩兄弟已經死了六七十年了,可無辜的後人卻因此而疏遠。我忍不住回想起,當我病人膏肓,即將追隨薩拉步入鬼門關的時候,你和約翰·佩蒂設法聯絡到了斯蒂芬,我真是幸運啊!

然而,命運弄人,我們卻錯過了相見的機會,真是太不幸了!面對著牆上的畫像和室內的陳設,我多麼希望能夠親耳聆聽到他的講解啊!

我不能過於偏激,凡事都有兩面。誠然,斯蒂芬和我愛好不同,但是,掀開那些收藏品的蓋頭,不乏(有的在樓上的房間里,被遮塵罩蓋著)真正的精品。其中,有柚木和紅木做的床、桌子,以及笨重的深色捲軸。不論是卧房和會客室,還是樓上的書房和小門廳,均顯示著一種低調和奢華。地板是優質的松木,從裡向外,透著一股神秘的光芒。在這裡,在這棟房子里,尊貴無處不在。

尊貴和歲月的印記並存。雖然我還沒有開始喜歡這個地方,至少,我尊敬它。我們經歷北方天氣的循環往複,同樣,我渴望目睹查珀爾懷特的變遷。

天啊,我說得太多了!博恩斯,儘快給我回信。

告訴我你的進展,告訴我有關佩蒂和其他人的消息。你想讓你在南方新結識的那些人接受你的觀點?拜託,別再犯傻了。我想,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用嘴巴來回應你,就像我們的朋友,那個啰里啰唆的卡爾霍恩。

你的好朋友查爾斯1850年10月6日親愛的理查德:嗨,你好嗎?我在查珀爾懷特住下之後,時常想起你,期待收到你的信——我收到了博恩斯的一封信,他告訴我說,我忘了把我的地址留在俱樂部了!你放心好了,不管怎樣,我都會給你們寫信的,因為,有時我在想,在這個世界上,我真正的朋友,忠誠的朋友,是我的唯一財富,是最能靠得住的,也是最最正常的。上帝,我們相隔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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