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晚上七點二十五分

尼爾一個人站在奧克斯納德海岸的一個大沙丘上,這個海岸社區離文圖拉有十五分鐘的路。奧克斯納德遠離內陸,不是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當他和卡羅琳小的時候,母親經常帶他們來這裡,那時這個地區剛剛開始發展。現在,房子沿著沙灘擠在一起,汽車塞滿了狹窄的街道。但是晚上這裡很安靜,尼爾經常到這兒來。帶著鹽味的海風從他身上吹過,氣溫已經降到了華氏五十五度左右,但即使沒穿夾克,他的皮膚仍然感到悶熱而潮濕。

他想起了自己曾在這些沙丘上做遊戲。有些沙丘高三英尺,其他的高五英尺,上面長滿了綠色的植物。他和朋友們喜歡玩打仗的遊戲,藏在沙丘後面,用假造的機關槍向對方射擊,嘴裡發出嗒嗒嗒的聲音。那時的生活是單純的。

他凝視著大海,月光從水面反射過來。他在想是否能在大海的另一邊見到勞蕾爾。他手裡拿著酒瓶,用手背擦了擦嘴。他已經喝了很長時間了。他根本不相信天主教的胡說——如果存在上帝,他怎麼能用一個人無法承受的死亡來懲罰他?

他可憐的父親不應該進地獄。如果不是他母親一直隱藏著事實真相,也許尼爾會更加了解自己。有些人只是精神比較脆弱。他肯定自己沒有殺害勞蕾爾,但他現在想起來,他打了她。在她死的那個晚上,他服用了那麼多雙丙戊酸鈉來對抗甲安菲他明的作用。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他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進了黑暗的浴室,彎下腰從水龍頭裡喝了一口水,結果差點把頭碰破了。警察在水槽里發現了那個注射器,他一定是在無意中碰到了它。如果他們在上面發現了他的指紋,就會永遠把他鎖起來。他寧可死也決不進監獄。

當勞蕾爾告訴他她和喬丹仍然有合法的婚姻關係並且有可能破鏡重圓時,他陷入了瘋狂。他在車庫裡吸入了一些甲安菲他明之後回到房間,然後他們又爭吵起來。他用巴掌打了她,然後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在過去的三天里,他一直躲藏在一個便宜的汽車旅館裡,竭力想戒掉吸毒的習慣。他肯定警察將會逮捕他。一旦他們對他進行測試,他吸毒的事實就會暴露。他的坐骨已經顯露出來,瘦了有將近十磅。他感覺就要被一條巨大的蟒蛇擠壓而死。這些天他拚命地工作,經受了強烈的肌肉痙攣。現在酒精在他體內已經飽和,他決定要麼繼續服用毒品,要麼就殺死自己。

酒瓶已經空了,酒精已經開始產生作用。幾個小時以前他就灌下了三杯伏特加和馬提尼酒,現在酒精的作用更強烈了。

勞蕾爾的形象出現在霧裡,像幽靈一樣在海面上盤旋,她柔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絕望地回憶起他們中學時在一起的幸福時光。他們的愛情是純潔的,沒有被性、毒品和酒精污染,而他們的朋友卻已經沉溺於此類東西。一天晚上,經過一段持續的爭論之後,尼爾和勞蕾爾在後院里分享了一顆大麻。他們伸展四肢躺在毯子上,開心地笑著,嘴裡大嚼著瑪氏巧克力。尼爾往上一看,發現勞蕾爾的父親正站在旁邊。她的父母去參加一個婚禮,結果提前回來了。斯坦利勃然大怒,指責尼爾是個毒品販子,並且禁止勞蕾爾在學校之外見尼爾。他們本來可以在畢業之後重新開始他們的關係,但事與願違,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勞蕾爾留在了加利福尼亞,獲得了教師資格,而尼爾則去歐洲繼續完善他的藝術才能。

他詛咒與她在巴恩斯相遇的那一天。如果他們沒有重新開始,也許她今天還活著。

他覺得必須在卡羅琳發現真相之前離開她家——她早晚會知道她弟弟是個癮君子。只有當你停止服用的時候,你才會意識到你急切吞食的藥物是有毒的,如果繼續服用就會殺死你。他因為賣不掉畫而焦慮,開始一天服用兩次。他沉溺於幻覺之中,記不清他在做什麼。人們會在飯館或是俱樂部碰上他,他們長時間地談論一個陌生人可能不知道的事情。

向勞蕾爾求婚是他一時的感情衝動,顯然是由毒品引起的。他的生活一直天馬行空,直到他自欺欺人地認為勞蕾爾會成為自己的依靠。

當他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是在黑暗冰冷的水中掙扎。他深吸了一口氣,抱住了勞蕾爾,把她拖到游泳池邊上。他在她胸部按壓了兩下,然後她睜開了眼,嘴角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愛你,尼爾。」

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她死了?她只是去游泳,滑倒在水底,只有幾分鐘。沒有什麼問題,她未來的丈夫在那裡搶救她。現實突然展現在面前,他凝視著勞蕾爾死亡的眼睛,她的身體變得僵硬而冰冷。

「我和你永遠在一起。」尼爾對勞蕾爾逐漸暗淡的身影說。他閉上了眼睛。他為他們永遠不會有的孩子哭泣,為他們永遠不能慶祝的婚禮哭泣,而他們本來是可以擁有這一切的。

「我仍然在這裡,勞蕾爾,」他在風中大聲喊。

「你為什麼扔下我?」

他把手伸到旁邊,拿起那把上了子彈的手槍。只要他扣下扳機,他們就能重新團聚。會有多少血流出來,他殘留的大腦會被下午在海灘上玩的孩子們發現嗎?那會把他們嚇壞了。他想,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把事情搞糟了,為什麼現在要改變呢?

他把槍放在一邊,又陷入了沉思。如果他現在有一塊畫布,他會把它畫得像自己的靈魂一樣冰冷而灰暗,同時耐心地等待著這個殘酷世界的滅亡。在他使用手槍之前,他將先掏出一把刀,在畫布上砍上一道切口,象徵著他的父親,然後再砍一刀,為的是勞蕾爾。

聖誕前夕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尼爾發現了記錄他父親自殺的警方報告。為什麼幾年前她沒有告訴他事實真相?他試圖搞清楚,但這件事粉碎了他健全的理智。他努力忘記痛苦,但痛苦似乎是唯一真實的東西。他崩潰了,沒有什麼能使他恢複正常。他父親的死亡真相和那些白色的粉末形成了一個敞開著要吞噬他的洞,他四處亂抓著滑向了深淵。

他掏出錢包,凝視著一張他和勞蕾爾的快照,他從中學時就保存著它。她是完美無瑕的,他們的結合更是完美無瑕。那天他吻她的脖子的時候,聞到了太陽照在她皮膚上的氣味,但這種感覺被海水的鹹味粉碎了。無論他走到哪裡,勞蕾爾都在他的心裡,呼喚著他去尋找她。

他把照片撕成了兩半,把碎片扔在地上。他的生活是一個失敗。一陣強烈的海風從身邊吹過,當他低頭看時,照片已經被風吹走了。他變得毫無意義,就像這張照片,會很快消失,被人們忘記。

他這樣做公平嗎?殺死自己會摧毀卡羅琳。

「愚蠢,我在幹什麼?」他說著,拔出槍扔到了沙灘上。卡羅琳遠遠不止是一個姐姐,她對他一直像一個母親。當她冒著生命危險保護社會的安全時,他卻把自己的畫賣給那些有錢人。他想起了那個愚蠢的女人,用那輛法拉利換了自己那些糟糕的畫。

尼爾把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在虛無中揮舞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突然摔倒了,好像上帝打開天空,把他推倒在地上。他從風衣里取出一支鉛筆和一個小螺旋活頁筆記本,抽泣著寫道。

親愛的卡羅琳:

我不想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但是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地方可去。我除了麻煩什麼都不是,總是打擾你的生活,對不起,但你再也不用擔心我了。我選擇了結束這一切,這不是你的錯。你要堅持住,我在那個屬於我的永恆世界裡會很好的。

愛你的尼爾

他放下紙和筆,然後躺在地上,凝視著夜空里的星星。他伸出手,取回了手槍。波浪的聲音會掩蓋住射擊聲。在開始接受死亡的時候,他提醒自己,人一生下來就開始死亡了。也許你死了之後,最終會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今天晚上就是他邁向新生的第一步,他的時間到了。他拿起槍對準了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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