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上午九點四十分

卡羅琳把車停在卡馬里奧她母親的家裡的停車道上,卡馬里奧是位於文圖拉以北101高速公路旁邊的一座小城市。她昨天在看望布拉德之後,決定先睡一會兒再去卡馬里奧。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她估計尼爾在她媽媽家裡,但當她打電話時,媽媽告訴她,聖誕前夜她上床睡覺之後他就離開了。

人們喜歡與布倫特伍德、梅爾羅斯或聖巴巴拉等地的藝術界人物交往。尼爾在洛杉磯有很多朋友,其中的大部分卡羅琳從沒見過。他帶了一部手機,但只有在打電話時才開機。她希望尼爾沒有躲在梅洛迪·阿舍那裡,哪怕不為別的,只為出於對勞蕾爾的尊重。如果他確實在那裡,她就幫不了他什麼了。她在他的整個生活中都嬌慣他、保護他,但這次情況卻很嚴重,她可能無能為力了。

當得知媽媽一個人在家之後,她就讓約翰去看望她,然後她向媽媽保證第二天會去陪她,現在是她兌現諾言的時候了。麗貝卡和露西正在逛商場。和往常一樣,約翰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在外面玩。因為他在十點就回到了家裡,並且在外面的時間平均大約四個小時,卡羅琳感到他應該享有獨立的生活了。他沒有得到汽車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照顧他的妹妹。她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讓他帶著外婆出去時,他有沒有大叫,但實際上他沒有任何抱怨。

瑪麗·沙利文穿著一件帶有人造鑽石聖誕樹的紅毛衣,自然捲曲的銀髮,白皙的皮膚,她身材嬌小,就像她的女兒一樣。

「我昨天很抱歉,媽媽。」她說著,在入口通道上擁抱著她母親,「我很想過來,但是尼爾的事……我想我累壞了。你和約翰過得好嗎?」

「噢,是的,」她激動地說:「他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但他只待了幾分鐘,他說他要參加一個重要的聚會。」

卡羅琳已經給了約翰錢,讓他帶她母親出去吃晚飯和看電影,他從沒提起什麼聚會的事。等回到家,她一定要問個明白。

瑪麗·沙利文住在一個叫「休閑村莊」的封閉的退休社區,這個鎮子里的人都戲謔地把它稱為「奪命村莊」,因為這裡幾乎每天都有人不是死亡就是被救護車拉走。休閑村莊是為活躍的老年人設計的,這裡的大多數人都將近六十歲或過了六十歲。在基礎設施方面,他們有一個游泳池,幾個網球場和一個九洞的高爾夫球場。社區唯一沒有提供的是伙食和交通。她母親年近七十,聽力喪失,她有一個助聽器,但她不願意戴。

「我無法和你說話,除非你戴上助聽器,媽媽!」她大聲喊,「我要出去從車裡拿你的聖誕禮物,其中一個是一盒西絲糖果。如果我回來時你還不戴上助聽器,我就讓孩子們吃了它。」

沙利文夫人皺起了眉,「我不喜歡噪音,它讓我無法思考,並且聲音太大的東西會傷害我的耳朵。」

「那麼我只好離開了,」卡羅琳大聲說:「我都快失聲了,媽媽。我愛你,但是我不能整天這樣大喊大叫。」

卡羅琳抱著一個包有錫鉑紙的大盒子回來了,裡面裝著一件桃色的短外套。她母親對巧克力的熱情遠遠超過助聽器,她把那個西絲糖果的盒子放在了咖啡桌上。

「太好看了,」她說著,穿上了那件外套,然後走進卧室去照鏡子。她回來時笑著對女兒說:「這件衣服非常合適,親愛的。我也給你買了禮物,但我忘記放在哪兒了。你能到客廳的櫥櫃里去找找嗎?它可能掉到了我裝聖誕裝飾品的盒子後面了。」

卡羅琳看到她媽媽的手向左耳朵伸過去,現在她得到了糖果,就想騙她女兒,把助聽器取下來。卡羅琳站著不動,「我們換個時間再找吧。」

「我想我知道它在哪兒了,」沙利文夫人說,她知道女兒對自己非常了解。

「你等著,我去把它拿來。」幾分鐘後,她拿著一個小包回來了。

「我希望你不要在意,我還沒有把它包好。」

卡羅琳從裡面取出一條綉著小玫瑰花的紅色絲綢圍巾。沙諾爾五號——她母親特有的香氣,飄進了她的鼻孔。瑪麗每年都給約翰和麗貝卡一千美元用來交學費,她女兒則總是收到她送的圍巾。她慶幸自己能得到禮物,用她母親的話說,尼爾是當代的米開朗琪羅,但她從沒有送給他一件聖誕禮物,這可能是因為她柜子里沒有什麼男孩的衣服或其他男孩用的東西。卡羅琳當然不會在意,她戴上母親的圍巾,就不必再灑香水了。

他們去科科餐館吃了午飯,然後回家,她母親看上去已經累了。

「我應該回家了,」卡羅琳說,用手梳理著自己的頭髮,「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跟約翰和麗貝卡在一起了。」

「請不要離開,」沙利文夫人請求她,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坐在藍色天鵝絨地毯上。

「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卡羅琳坐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

「什麼事,媽媽?」

瑪麗清了清嗓子,「我應該幾年前就告訴你,我想……好吧,你知道……談論這件事對我來說很痛苦。尼爾昨天晚上要整理次卧室里的五斗櫥,他本來打算和我在一起,直到澄清了和警察的麻煩。他發現了一些東西,我已經忘記它們在那裡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想也應該讓你知道。我想向他解釋那些事,但他不想聽。他心煩意亂,就離開了。我擔心他會傷害自己,他太像你們的父親了。」

她站起來,走進一個空著的卧室里。出來的時候,她拿著一個塑料盒子,在夏天的時候她用它來存放毛衣。她深吸了一口氣,又重新坐在沙發上,讓自己安靜了一下。

「你父親不是死於心臟病,」她說:「他是自殺的。」

卡羅琳的臉吃驚地僵硬起來,她母親怎麼會對自己隱瞞這個重大的事情,「你是在編故事嗎?」

「不,」她說著,用手捧著盒子靠在胸前。

「你父親從教學崗位上退休之後,就夜以繼日地研究數學。隔壁那個男人養了一條德國短毛獵犬,一直不停地叫,吵得你父親快要瘋了。通常,這類事情不會影響他。但這次他患了失眠症,並且不能正常地飲食。」

她走過去把盒子遞給卡羅琳,「我要到另一個房間去休息一下,等你準備好了,再過來找我談。」

卡羅琳打開蓋子,看到裡面有幾個文件。其中一個是死亡證明,上面記錄著她父親死於自己用槍擊中了頭部。其餘的幾個是卡馬里奧警察局的報告。她開始哭泣。在與鄰居發生口角之後,他用槍對準自己,打碎了自己的腦袋。

她檢查了一下日期,正好是六年前的今天。她母親原來告訴她,她父親死於心臟病。舉行葬禮時棺材已經封閉,所以他們沒有看到傷口。他們的父親死時,尼爾已經去了歐洲,而卡羅琳正在和弗蘭克離婚。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她被離婚和父親的突然死亡搞得失魂落魄。在父親死之前,母親從來沒有告訴他們他的心臟有問題,現在她明白了。

卡羅琳的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警察局的報告飄落在地板上。在大多數情況下,如果不涉及犯罪,自殺是不被公開的。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他們的母親,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們?卡羅琳把塑料盒子從膝蓋上推開,彎起腰把它放在桌子上。她擔心自己要嘔吐。是什麼原因促使父親殺死了他自己?他是她認識的最和藹、最仁慈的人。他不是一個健談的人,但當他開口的時候,說的都是最有價值的話。

他退休後,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母親仍然在文圖拉專科學校教化學,丈夫死後,她也退休了。

卡羅琳腦中浮現出對父親最後的記憶。她在向弗蘭克提出離婚後,曾經回來和父母一起住了一段時間。當法院判決她擁有房子的時候,她就和孩子們搬回了文圖拉的家裡。那是在父親死之前幾個月。

一天早上四點多醒來,她去廚房拿牛奶,發現父親還坐在桌子旁工作,他面前堆著一疊紙,上面寫滿了方程式。當她和尼爾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高度專註於自己的工作。他們通過做遊戲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把收音機的聲音開得很大,甚至站在他面前尖叫,說有人闖進了他們的房子,但他依然繼續工作,好像房間里沒有人和他在一起。

在那個特殊的早上,卡羅琳感到很吃驚,她父親放下鉛筆,摘下眼鏡,讓她坐下,要跟她談談,「你睡得不多,是嗎?」她承認自己得了失眠症,他問她,「失眠對你影響很大嗎?」

「嗯,是的,」她說,很奇怪,他跟自己談這樣一個很私人化的問題。

「為什麼?」

「我不知道,」卡羅琳笑了,「我想,我不希望第二天太累。另外,其他人都在睡覺。」

「你第二天感覺累嗎?」

「實際上不累。」她回答,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也不,」父親說。

「人們用睡眠消磨了生命,我只睡三個小時,也許四個。你會對自己在夜裡完成工作感到驚奇,沒有間斷,沒有喧鬧。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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