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人偶非死不可 第六場 魔術破滅

松下研三不知何時將自己的工作當成了觀看青柳八段的將棋和圍棋對局。關於此道,被稱為日本最高峰的名人高手對決的勝負,就算專業人士聚在棋盤一旁,也並非要解讀每一手的優劣和大局的趨勢。更不用說棋力有天壤之別的外行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出現在棋盤一側,解讀對局者在何處大傷腦筋、在何處確定了勝負的表情,終局後把高手的檢討詳細地記錄下來——比如那個時候強攻的意圖,結合自己的理解,做成讀者容易讀懂的說明。

現在,終局後的感想發布的機會到來了。恐怕就要謝幕的那夜,研三和往常一樣在恭介的書房打開筆記本等待他的說明。

不像以往,恭介浮起苦惱神色,怎麼也不開口。是經過辛苦對決才得到勝利,途中再三的失敗稱為眼睛看不見的傷痕讓恭介心痛,還是太過戲劇化的閉幕帶來的第三者想像不到的感慨深深刻在恭介心中?

「神津先生,你在想什麼?」

面對研三的問題,恭介無精打采地抬起頭:「我在想,假如我在那裡沒有識破這個事件的秘密,現在那兩人會變成怎樣……我想,他們正被湯河原的群山包圍、結下罪孽深重的新婚之夢,再怎麼鐵石心腸的我,多少也產生了奇怪的心情……」

「罪大惡極,就算做夢也沒什麼好事。特別是新郎,會像被惡魔嚇唬般,一夜冷汗淋淋吧。那個瞬間已經一去不復返,趕在千鈞一髮之際加以阻止,真是太棒了。」

「你真的這麼想?」恭介一臉沉迷於深深冥想的樣子:「典子小姐太可憐了。作為女人,這是一生也忘不了的的煩惱,一生也恢複不了的傷痛……我在第三次殺人之後也曾深入思考,不能這麼做。事到如今,也只有祈禱她能憑著年輕的力量、青春特有的精神彈力,從這次打擊中恢複,早日平復傷痛……」

「不過,作為實際問題,不能解釋澤村干一是犯人吧?神津先生的洞察力再怎麼強大,也沒有千里眼吧……」

「你錯了,結論寫在那本記事本上,只是我解釋錯了——從Ferson、夾縫、犯人、金色夜叉這四個詞語,應該想到間貫一和澤村干一這兩個『kanichi』的共同點……杉浦先生的表現的確充滿了諷刺,澤村只得領受這個罪名。」

「他該絕望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人無法避免的失敗。Es irrt der Mensch, so larebt——在一高的德語課上學過的『浮士德』中的確有這麼一句。歌德不是說過,人再怎麼努力也免不了犯錯嗎?」

恭介冷冷地笑著。坦然地接受這句安慰的話,看來這次的失敗給他心裡帶來了深刻的打擊。

「不管怎麼說,在我至今遭遇的殺人犯中他是最不好對付的對手。一般的犯人指定計畫後都會強行執行,這個犯人的作戰卻有可怕的靈活性。行險之時一到關鍵處馬上就搖身一變,第四幕中從最初確立的計畫漂亮地切換到其他殺人計畫上。」

「確然如此。醫院裡……精神病院中的一個患者死亡,誰都不會懷疑。入院十幾年的患者中途變成演員,局外人恐怕沒那麼容易看破……」

「是的。因此,即使認為這件事與此毫無關係也不無道理。我不認為滋子小姐是犯人。侵入可謂是密室的精神病院病房中,殺死既無益亦無害的長女,犯人並非喝醉了,只是完全想不到病人痊癒的可能性。這是個大膽無畏的詭計。完全拋開異想天開的大魔術不用,犯人太邪惡了。」

「能從最初說起嗎,我還有不明白的地方……」

「好,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吧。不管怎麼說,追憶這個犯罪構想也是件困難的事情。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恭介調整氣息,以學者般的淡泊口吻開始講述。

「澤村干一和京野百合子二人之間的關係從何時開始的,現在也說不清楚了……京野百合子這個女人因為自身成長的悲慘境遇,對綾小路一家抱著強烈的憎恨念頭。如果在骨肉親人之間產生這種感,恐怕比他人之間發生的不和更深刻。不必說,因為血緣之別,與別人同樣的關係卻徒有其名。在自己任職的福德經濟會力量的支持下,一旦讓瀕臨沒落的綾小路家緩過來,就又會邁上繁榮興盛的道路。自己異母的妹妹如果和基督山伯爵般手持重金的水谷良平結婚,就會變得更強勢。她的心被激烈的嫉妒所佔據……說不定她和水谷之間還有肉體關係……」

「當然是那樣,獅子鼻對女性有無可比擬的性魅力,相書上確實是這麼寫的。」

「如果是這樣,發生的犯罪也只可能是潑硫酸之類的女性常見的小犯罪……這個女人是天生的犯罪者、天才殺人狂,她與澤村醫生勾結才是這個大犯罪的根源……這兩人恐怕腦細胞都不大正常。這兩個異常的人勾結在一起,犯罪的加速度就變大了……普通人想也想不到的魔術般的犯罪誕生了……從福德經濟會流到綾小路家的巨額資金對澤村干一有著極大魅力。於是他抓住十幾年前就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王牌綾小路滋子,利用其異母妹妹與之年齡相近,殺了滋子以百合子暫時代替精神病患者。一時流言不會長久,等風頭過去,精神病就痊癒了,被當作滋子的百合子出現,入院十幾年歲月流逝,恐怕誰也沒法看破這次偷梁換柱。實在是驚人的構想。非進無出——杉浦先生一句話正中要害,讓我不得不佩服其敏銳。要是真的精神病患者,確實會笑著把頭放到斷頭台下吧。但是,因為百合子從醫院出來,誰也沒有再進醫院……」

「這就是斷頭台一幕無面屍的詭計,只是沒發生就結束了……」

「是的。恐怕在新作魔術發表會上上演女王處刑一幕是百合子死乞白賴要求的,水谷先生什麼都不知道……百合子當然預定自己擔任女王的角色,於是暗渡陳倉鑽空子漂亮地完成了那個盜首的大魔術。」

「但是,現在看來那個魔術也沒有必要吧?」

「不,那不是單純的小手段。使用無面屍的詭計是百合子苦心策劃的。杉浦先生的記事本中是怎麼寫的?——『不像就讓你像,杜鵑』,正是由『不叫就讓你叫,杜鵑』這個名句替換而來。滋子小姐切除過盲腸而留下手術痕迹,為了讓自己的身體也有同樣的疤痕,自己也切除了盲腸,努力用刺青之類的方法來掩飾,用防晒霜之類的東西不讓膚色變黑。至於製造指紋,最近也不是難事,用橡膠什麼的複製下來按在自己隨身物品上……她自己扮演的角色真是完美無缺、周到至極。這個詭計完全成功,與成城的事件結合在一起,於是得出犯人就在當時出入後台的人當中,是其中的男人的結論。當時未在公樂會館露面的澤村干一自然不會引起懷疑……」

「原來如此,所以神津先生在第一幕中悠然坐定,不急於出動,警視廳的搜查也變成了無用功。」

「澤村干一巧妙地給了我們犯人藏在魔術協會會員中的暗示。要出右手,先看左手。聽說會員中沒有犯人會我們認為有聽說會員中有犯人我們會認為沒有,不懂這個魔術公理的我恐怕會始終為其暗示所俘虜,作出水谷先生是犯人的結論。這實在是個可怕的大魔術。關於第一幕的說明可以了嗎?」

「可是,在對方看來,我們二人造訪澤村精神病院的時候他也大吃一驚吧。就連神津先生也沒有洞悉到,自傷名譽也好,撞大運也好,在那種情況下,從對方的角度來考慮……定然也會害怕吧。恐怕他已經有了終究會跟你一決高下的覺悟吧……」

「確實如此。我這麼想並非自滿,是我們太蠢了。如今想來,那家醫院裡一定能有更大的發現,比如京王線鳥山和小田急線的成城之間乘電車會花費大量時間,因為電車是沿著四邊形的三邊前進,汽車就不可能穿過四邊形的一邊前進,看到那個小型車庫的時候就該想到了。而且……非常可惜的是,我們那時正面對著那個丟失的人頭,我們看到了,也沒看到。」

「人頭?人頭在哪裡?」

「人頭被裝飾在某處——比藏起來更安全,杉浦先生直接指出了關鍵,你沒想到標本架中的標本,眼球、腦髓、頭蓋骨都是綾小路滋子小姐被從斷頭台切下的腦袋的殘骸嗎?」

「啊……」研三發出吐血般地的呻吟聲。這個可怕事件中恐怖的最高潮,惡魔的以上所作所為,不能不被認為是人世間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頭被掩飾了。把自己殺死的人的頭,解剖製作成標本裝飾房間,我們看到了也沒在意?」

「完全是可怕的神經。由於太過脫離常識,普通人也感覺不到吧……還有當時從窗口消失的女人……我們在那裡見到了兩名犯人,卻又空手而回。」

「那麼,關於第一幕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開始第二幕吧。問題就從那封匿名信開始……」

「這當然是犯人的佯攻。從理論上講,水谷先生和佳子小姐結婚,我們也許會有大收穫,不過也有丟失疑犯的擔心……作為這樣的大犯罪,我們當然不用考慮也會進入迷宮。這樣一來,犯人和信徒都不打算成為在惡魔的祭壇上以身殉葬的一人。不管從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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