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月光狂奏曲 第三場 殺人之場

十三日下午兩點左右,松下研三帶著一個波士頓提包,在興津站搭上湘南電車。早上因為睡了懶覺,早飯也沒吃夠,研三打算先吃飯,於是進入車站前的食堂,要了一杯啤酒和一份豬肉蓋飯,問那個一看有著山裡長大的臉龐的店員:「西園寺先生的別墅在哪裡?」。

聽到「誰是西園寺先生?」的反問,研三大大嘆息,不由感到悠久時光的流逝。

昭和初年作為元老,已故西園寺公爵發揮的作用,在日本政治史上是不應該忘卻的。每次內閣總辭職,在興津坐漁庄隱居的公爵領命進京上殿,推薦繼任內閣首腦。

以上這些,表面上與政治無關,在某種意義上,這個老公爵也可以說是日本政治實際上的主政者。當然,隱居在這麼偏僻的鄉村,公爵對收集最新信息也給予了充分的注意。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準備好應對天皇的詢問,作為國家柱石的元老當然有思想準備。擔任其耳目的,包括有名的原田熊雄男爵,還有已故的綾小路晴彥子爵。特意在興津建起別墅假裝靜養,其實是為了公爵,原田男爵也完備提供著其它方面的信息。當然,這個事件的真相,隱藏在昭和政治史里的秘密,這個死後獲得國葬榮耀的一代大政治家,有人不知道他住在興津,就連研三也沒想到……。

吃過飯,研三晃蕩走在興津市區,邊走邊看。山和海從兩側迫近,平地只有非常窄的幅度。連接舊東海道的一條國道貫穿城市中央,除此以外沒有小路。

細長得像鰻魚被窩一樣的城市,建築物的構造也是古式的。而且,家家戶戶之間完全沒有間隙。簡直像關西的長屋構造的建築一樣,每戶之間牆都碰到了一起,一丁半丁都沒有間隙,有的地方連續兩、三丁都如此。只有屋頂的高低,像大浪微波的起伏一樣無盡持續,波浪盡頭是有名的清見寺的山門。

穿過山門,從興津站延伸出來的東海道線鐵路與短道在途中交匯。路口的對面,沿著與鐵道線平行的陡峭台階上行,清見寺正殿的巨大身影橫亘眼前。

松下研三大概是與信仰無緣的人,沒考慮過拜謁寺院奉上香資的問題。

他只是輕輕地向正殿低下頭,穿過小門出來,走上與鐵路平行的小路。細長的高架橋跨過東海道線,對面有石階,那前面有一扇小門。走過這條小路,日西合璧的大建築被混凝土牆隔開,門上有刻著「止水庄」三字的匾額。

研三站在大門口按門鈴,女傭出來了。魔術協會的人似乎還沒出現。研三自報姓名是東京來的松下,馬上通過了門口邊的西式接待室。

「歡迎光臨。老師大老遠前來,辛苦了……」

佳子很快就出來寒暄。今天她穿著嫩竹色明亮毛衣,鮮明地突出她雪白的膚色。

「應邀而來,真是漂亮的住所啊。」研三一邊環視豪華的室內日用器具,一邊輕輕點頭。這是他對事物感到佩服時的癖性。

佳子也笑了:「昔日日本是一等國,萬物富餘,我們生不逢時。」

「這麼說來,你也不必那麼自卑,不是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是失禮,戰爭過後,對沒落階層什麼的來說,昔日的上流階層處於沒落之中,也能好好地保留這個別墅,令尊也堂堂地活躍在政界,就連你也和動輒調動幾億資金的水谷先生訂立婚約……」

像展示貴族的優越感一樣地微笑的佳子臉色微微變暗,說不定是聽到水谷良平這個名字,想起了那封不吉利的匿名信。

她似乎故意避開話題:「各位都到了,還有點時間,您要先到處看看嗎?」

「請務必讓我參觀。這一個房間就可以吞下我家的小屋了,真是慚愧。」

「您別在意。藝術家如果考慮錢,不就做不出優秀的作品了嗎?」

一邊說著,佳子從房間出來上台階到二樓,然後上三樓。

「建築總面積大概有多少坪?」

「地基一千坪,建築總面積三百坪左右。沒什麼了不起的。」

三樓可以說是展望台一般大的一個間房。四面都是窗戶,放著三張桌子和六把椅子。

「不管怎麼說也依山伴海啊……對面是清水港,羽衣傳說中有名的三保松原、駿河灣也在這附近,現在是一個小港灣。」

真是極好的風光。清水港在水平線上像弓一樣地張開,海岸線從那裡描出一道緩和的弧線,延續到眼前的興津海岸。從海岸開始,幾乎只有兩三道屋檐深度的街道、舊東海道的國道、只有一道屋檐深度的街道、像暗渠般延伸的東海道幹線,聳立在山腰切斷懸崖的清見寺和後山,簡直像斷層一樣的附近的地形,一望之間就可以縱覽。

走下展望台,研三從二樓向一樓,一間一間地看過去。

牡丹之間、芙蓉之間、空蟬之間、深雪之間、水無月之間、夕霧之間……。

每房間都有個優雅的名字。就算有二三十人作客,也沒法抱怨狹窄吧。

「請離開那裡,那是父親的房間……」

「哦,我看夠了。實在是勝過我所聞的絕妙住所,我也好久沒這樣大飽眼福了。」

研三門口附近站住,欽佩地垂下了頭。

佳子這時惡作劇般地笑了:「老師,還有一個跟老師喜歡的偵探小說材料一樣的東西,要看看嗎?這個莊園里有可以穿過的秘道。」

「可以穿過的秘道?那樣說來,近來的偵探小說,可以穿過的洞穴這個東西,除了特殊情況以外是不能使用的,有人寫的偵探小說禁則裡面,有『不能使用洞穴秘道』一條。但是,為什麼有那種東西呢……」

「是拜二·二六事件所賜。即便現在那個事件已成為歷史事實,不過當時的政治家們擔心那樣的事件複發。因此,這間別墅也從這個台階下的地下室也再挖洞,以便能向後門附近逃跑。幸而省卻了戰爭中重新挖掘防空壕的工夫。也許是考慮到會被轟炸,想來想去,如果附近被轟炸,東海道線麻痹了,戰爭結束前夕艦炮開始射擊的時候,說不定要多虧這個地下道壯膽。」

佳子一邊那樣說,一邊掀開台階後面的鑲板。固然是為了防範刺客而製作,稍微大意都注意不到有這樣的入口。佳子無聲地放回鑲板,從那裡下台階。

「進裡面看看嗎?」

「如果方便的話……」

二人並肩下了台階,進入有十疊左右大的地下室時,研三禁不住大叫。

人偶,一絲不掛的裸女人偶,混雜豎立在零零碎碎的舊器具中,空洞的玻璃眼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邊。

「這是……?是模特人偶吧,怎麼這裡有這種東西……」

「我也不太清楚。從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一直在這裡了。」佳子沒事一樣,研三卻覺得如坐針氈。

「發生那件事之後,我也很怕人偶。這東西這麼和善,沒一點表情的臉,想不到她腦袋裡是不是在考慮什麼事呢。把手房子她胸口上,也聽不到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要是在夜裡,這個誰都看不到的地方,人偶是不是獨自在走動?我不斷被那樣的邪念、那樣的想法纏住。」

「呵呵呵呵呵,對像老師那樣寫偵探小說的人說這些怪談,真可笑。」

「也不是那樣的。想不到吧,我們的朋友中對那些事害怕的人很多的。我自己也覺得那些怪談世界非常非常可怕。人們恐懼的是,從紙張上自然地滲透出來讓讀者顫抖的作品並不是自然地發生的。不過,這是大作家的話,是我這種剛出道的作家玩不了的把戲……」

佳子仔細地聽著,她注意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微微響動,「哎呀,歡迎光臨,馬上迎接諸位」,於是沿台階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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