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月光狂奏曲 第二場 來自興津的邀請

作為研三的母校,戰爭結束複員以來,他的戶籍也暫時放在法醫學教室。研三打算直接到東大拜訪恭介。

進入副教授室,恭介在窗邊的桌子上用顯微鏡觀察什麼,一邊說「哎呀,來得正好,剛剛好忙完」,一邊脫去白衣,和研三一起走出醫學部大樓。走在校園裡的銀杏樹下,研三立刻把佳子今天早上的話告訴恭介。在從銀杏樹葉間漏過的陽光照射下,恭介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蒼白。

「真不可思議。寫信的人,如果真的是福德經濟會職員的話,害怕砍頭的事,故意沒說出本名,其心理也能理解。如果報告搜查本部,應該可以知道寫信者是誰,因為當時出入後台的人,幾乎一個不漏地調查過了。」

「如果調查出的福德經濟會職員辯解呢?」

「理論上——假定這封信說的內容是真的,但是我總覺得有不能同意的地方。」

「在哪裡?」

「信的主人大膽指出,真正的犯人是水谷良平。頗為大膽的推論,根據的事實卻只有兩個。第一,自己目擊了偷走人偶頭的現場——這誠然是一個大概誰都會信服的推理,當事人在我眼前出現,確實被我目擊——不這麼說的話,我也不會相信。警視廳、檢察廳之類,就是那種政府機關的常識性的想法,對出現的暗示感到喜悅、甜美。這個證言里,似乎有個大圈套。」

「那麼,你是說不用那種常識性的方法,也有從現場偷走人偶頭的方法?」

「有。……想來只有一個,只是這個方法太過大膽,大大超出常軌。即使我說出那個方法,也覺得非常可怕。」

二人走出赤門,向本鄉三丁目走去。

「第二,百合子小姐和水谷之間的戀愛關係——誰都會考慮這個因素。只是,根據屍體解剖報告,百合子小姐是處女……表面上怎麼看也沒有那麼深的關係。因此,寫這封信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是深入了解事件內容的第三者。只是照這個告密者信中所說,如果當時他也正好在後台,當然也要接受調查。那麼為何當時沒說出第一點?即使那兩人之間存在肉體關係,僅僅是這樣,也不能得出水谷是殺死百合子小姐的犯人這樣的結論……如果這個告密者真的是為佳子小姐著想,當時就該對主管官說出自己知道的第一事實——關於人偶頭被盜的事,不是能取得比寄匿名信更好的效果嗎?」

「也許調查寫信人的刑警不巧討厭這傢伙吧?還是因為水谷良平對泄露此事會嚴厲地封口吧?」

「可笑。從自己的口中說出聽來的不明確的事情,應該是這樣吧。這個事件的犯人,只要不是精神病者,當然逃不掉死刑命運。要是刑事犯罪,譬如侵佔、行賄,那樣程度的事件,揭發上司的錯誤,說不定誰都會躊躇。但是,如果是殺人——普通人會有那麼卑怯的態度嗎?」

二人也忘了乘坐交通工具,從本鄉三丁目繼續走向御茶水車站。

「而且,這個告密者如果真的目擊了偷盜人偶頭的現場,為何不直接把這封信寄到搜查本部?也會有同樣的結果吧。」

「為什麼?」

「說不定是這樣,也許是有自滿的想法,這封信也許是犯人對我的挑戰。——神津恭介,你對這次的事件,到底在做些什麼?早點出來吧。來吧,比比智慧——他在背後嘲笑我。」

「變相的挑戰書?」

「的確是這樣。可是,那樣說也許還為時過早……不過,也只能這樣說吧。魔術師如果要出左就看右手,這封信也許是一樣的意義,單純的中傷、挑戰,不是那麼的單純的目的,是組合了幾個目的的複雜效果。從這個意義上說,關於那處房產的買賣,很值得我參考。」

然後,恭介什麼也沒說,只是高大的身體向前微微彎下,像陷入沉思一樣的姿勢,經過御茶水車站,來到駿河台下。

進入「mon ami」店裡,佳子早就到了,一邊攪拌著咖啡杯,一邊以落寞的表情陷入沉思。她發現了兩人的身影,浮起做作的笑容恭敬地點了點頭。

「真是失禮,讓你久等了。」恭介用柔和的語調作初次見面的寒暄。

「不不,是我來早了……」

「我從松下那裡大致聽說了,不過松下是個絕代的冒失鬼,說不定忘記了什麼。請讓我再看看那封信,我也想從你自己的口中聽聽你的看法。」恭介慢慢地通覽那封告密信,並且傾聽著佳子的話。

「當然,這封信是通過郵政寄來的……我也是這麼想的。確實,說不定如果在別人看來,我是個供物、被賣的新娘,看上去就是那樣。但是……我愛水谷先生……如果不能感受愛情,不管擁有什麼,也沒想到能訂立這個婚約。關於那個人,我聽過種種傳言,一個人要是獲得了成功,總會出現什麼壞話,沉默著閉上著眼就好。不管別人怎麼說,我相信那個人。但是……這封信太過分了。看到這個的時候眼前簡直像墨一樣漆黑……我,我,怎麼做才好?」

「松下剛才說了,這封信大量歪曲事實。當然,這封信中也不能說沒包含某種程度的真理……」

「老師也那樣認為呢。是的,這封信是沒什麼可信度,只是誰的惡作劇。無憑無據的中傷,卻無論如何也也擦不掉……老師,請您明確地告訴我,因為我已經忍耐不了了。」

「你要是這樣說,我也感到為難了……」恭介也微微地苦笑,「實在遺憾,我沒有直接接觸這次的事件,也沒從事屍體的解剖,後來在警視廳看過報告。犯人當時去了後台,這個殺人狂像馬車一樣地突進,警視廳現在觸礁了,寸步難行。因此,也只能說這些了。如果像這封信威脅的,水谷先生是犯人,警視廳不可能到現在還放過這件事吧。」

這對恭介來說是頗消極的說法。到現在為止,警視廳完全舉手投降,看過那個天才快刀亂麻般漂亮地解決幾個迷宮般的奇怪事件的研三,認為恭介有什麼深遠的意圖,不認為他會就這樣逃跑。

當然,佳子也由於女人的本能,馬上也感到有問題。她挺直身體:「老師,就這樣放任這個事件的犯人,與老師的名聲無關嗎?即使警視廳死心了,老師也能想辦法解決,很多人都那樣想的。」

「太過譽了……我最近很忙,沒時間一個一個地訪問這個事件的有關人員。如果是幾個確定的嫌疑犯,另當別論……」

佳子像想到什麼瞳孔發光。

「如果把魔術協會的諸位會員集中到一個地方,那時您可以來嗎?」

「我去。只要製造一次機會——算我說大話吧,我想只要有在那種場合和諸位自由商談的機會,犯人就在其中,某種程度上找出犯人並不困難。但是……說真的,我感到奇怪,做那種事不是徒勞嗎。張開漁網,魚不會不進去,意想不到地沒有那樣的預感……」

「歡迎您光臨。」

「好吧,我會去那裡的。什麼時候,在哪裡?」

「本月十三日,魔術協會的會員要去興津一宿旅行。在興津有我家的別墅止水庄,他們在那裡住宿,十四日傍晚回來。那時,請您務必前來。」

「十三日星期五……」恭介感到為難般地大嘆氣。

「我對你的特意招待感到遺憾。我從十四日開始的三天在京都有學術會議,十四日早上我必須發表研究報告。十三日晚上出發——坐『月光』號,車票準備好了。」

「『月光』號二十二點十五分從東京出發。」佳子從手提包中取出小型時刻表翻開。

「不論怎樣,晚上也去不了興津……『月光』號一點三十三分停在靜岡,從興津到靜岡四里左右,用車送到靜岡也好……」

恭介暫時閉上眼,在頭腦中討論著日程。

「很遺憾,十三日晚上六點開始,在東京有個無論如何也必須出席的集會,那邊結束後,打算直接去東京站。事到如今,應該拒絕那邊的……」

「您可真忙啊。」佳子的話有著些微的譏諷。恐怕從孩子的時候開始,自己期望的事必定實現的這個女性,不能忍耐恭介這樣的態度吧。

「我自己也完全討厭這種生活,變成這樣,都不知道是自己的身體還是別人的身體。但是,綾小路小姐特意邀請,松下,你替我去怎樣呢?」

「是嗎,松下老師,非常歡迎,老師要來真是太好了。」沒多少熱情的話。特意過來的恭介要是不行就不考慮別人的表情,在佳子的臉上清楚地浮現出來。

後來,恭介不能不強烈的悔恨當時沒接受佳子的邀請。如果,他當時接受佳子的話,同意訪問止水庄,以這個形式演出的事件的第二幕恐怕就不會發生了吧。至少可以肯定,坐著神津恭介的快車「月光」號,不會在止水庄附近的鐵路上軋斷美麗的佳子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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