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向斷頭台行進 第三場 未發生的慘劇

松下研三當日晚間拜訪了神津恭介的住處。日本犯罪搜查史上屈指可數的名偵探神津恭介,現年三十五歲,至今未婚,畢業於東大法醫系,目前在大學擔任副教授。他有著法學和理學兩個博士學位,在與兩個學位全然不同領域,他不到二十歲就已經在德國數學雜誌發表了關於整數論的論文。作為家境殷實又有著日本人崇尚的希臘雕塑般面孔的美男子,為何世間女子還讓他獨身至今,研三百思不得其解。

他外表冷若冰霜,卻不難親近,進入他的內心的話,會發現他是一個多情善感、篤信友情信義的人物。但是,推理機器的盛名和如X光般看透對方心理的眼光,又讓接近他的普通人生出孤高之感。

研三一進門就聽到了濃烈的管弦樂曲。因為親如兄弟,恭介事先向女傭吩咐過,帶研三到西式房間的客廳。恭介穿著名貴的皮衣正在聽LP。

「哎呀,真是稀客啊。別著急,先等一下,稍事休息。」

「這是……?」

「貝多芬第五鋼琴協奏曲『皇帝』——我最喜歡的曲子。」

雖然自己對鋼琴家完全外行,在視音樂為戀人過著日子的恭界面前,研三也不去掃他的雅興。他默默地在沙發上坐下,傾聽同管弦樂的華麗聲響寸步不讓地對抗的鋼琴獨奏的七彩之音。

「失禮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又是殺人?」

恭介從電動留聲機取下LP,一邊小心地放上唱針,一邊浮起了女人般的笑靨。

「不是的,只是頭被偷了。」

「沒有殺人,頭卻被偷了?是從屍體上偷的嗎?」

從一高時代起的十幾年中,研三對恭介始終刮目相看,認為對方是同自己差異懸殊的天才、自己是最大公約數似的犯人,無論說話還是態度,都像對待老師一樣的恭敬。在談論這個魔術的處刑未遂事件時,總伴著莫名的興奮,語言也不由得比平時粗暴起來。

「那是因為,人偶頭突然就沒了,怎麼也找不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神津先生,你能看破這個詭計嗎?」

「這個難題我沒有答案。」恭介臉上浮現出苦惱的神色,「我當時要是在場還好,只是聽你這麼說的話……你不是也並非一直呆在後台嗎?」

「我明白了,必要的數據不足。但是這種奇奇怪怪的小事,從我的話也能聽明白吧?」

「你怎麼看待這起事件?」

「怎麼看都像一群有毛病的人的聚會。尤其是那個叫水谷良平的傢伙,鼻子又大又塌,是個給人鬥牛犬打噴嚏那種不良第一印象的小子。就連初次見面的我也火冒三丈。說不定周圍的其它會員也不介意乘其不備教訓教訓他。」

「哈哈哈哈哈,真是實業家和政治家年輕時誰都想殺掉的那種討厭的臉。不過除了這個也沒什麼大問題吧。還真有趣,真奇妙啊。松下,無論怎麼批評他的容貌,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偷頭的犯人為何不滿足於此,反而還把金髮的假髮放進了箱子。」

「你說呢?」

「偷走假髮是一個動作,偷頭是一個動作,偷走頭後在誰都沒注意的時候藏起來是一個動作,把假髮藏在裝頭的箱子里又是一個動作,把犯人的行動分解來看,有這麼四個動作。然而,這裡有重複,產生了嚴重的浪費。比如,假設犯人的目的是因為某種原因不希望上演斷頭台的魔術,要給你說的那個不招人喜歡的小子製造障礙,把假髮藏起來就好了。當然女人的假髮是黑色的,人偶的頭上如果是金髮的話,沒有假髮這個魔術就不成了。舞台上的人的頭和出現在斷頭台刀刃之下的頭是不同的東西的話,客人馬上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是因為假髮容易偷走並藏起來嗎?」

「是的。犯人也想偷容易隱藏的假髮,這樣想就沒趣了。打開上鎖的箱子,把假髮塞進去,拿出難以隱藏的人偶頭,鎖上箱子,再把人偶頭藏到某處——愚蠢!說起來都荒誕無稽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麼要刻意做後面三個動作呢?出入者眾,難保不被看見,這正是疑問所在……」

這麼說來,確實有道理。被稱為推理機器的恭介敏銳的天才閃光,事件奇怪的形象終於鮮明地浮現到眼前。

「然後是第二個疑問,這兩個魔術師之間不和睦。本來,被砍頭的角色應該是友情出演的助手,水谷良平說服百合子這個老手扮演被砍頭的角色,不知打著什麼主意,助手覺得不能勝任。可是百合子將詭計向你和盤托出,水谷大聲呵斥……不大和睦吧。以現在這首協奏曲為例,鋼琴獨奏者和管弦樂的指揮各不相干,自己管自己、對方管對方,遵從著各自的旋律演奏。以這樣的情形來看,即使那個人偶頭沒丟,舞台上發生別的事件也未可知。」

「百合子真的會被砍頭嗎?」

「那可不好說。極端地考慮,說不定會發生這種事。死刑執行人的服裝從上到下一片黑,臉上戴上只露出眼睛的兜帽……假如有誰把水谷騙到哪裡監禁起來,自己穿上這個服裝出現在舞台上,毫不知情的百合子說不定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然後在斷頭台前跪下的瞬間,被迫聞了麻醉劑……」

「真的,被砍頭……殺人說不定在舞台上進行了?」研三對「未發生的慘劇」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現在也只是些許的假設。怎麼說即使是犯人也沒想到那麼膽大包天的事。如果打算做那樣的大魔術,就不會做藏起人偶頭之類的小戲法了。」恭介搖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

「只是,松下,我在考慮比那更奇怪的事。如果這個事件只是到此為止——這個藏起人偶頭的犯人,就算被捕恐怕偷竊罪也不成立,只是寫封悔過書,以微罪釋放程度收場的事件。當然以這個人物而言,集中在後台的人們,作為魔術師的業餘愛好者,在各自的領域基本無名的人們打算來個惡作劇,即使暴露了,恐怕哪個檢察官都不會考慮起訴。只是,只是,只是……」

恭介不說話了,此時心中沒來由地浮起了模糊不安的影子,要是能形容就好了,他露出迷失於言詞表達那樣的表情。

「出現非常識、不可理解的事情,全都因為忽略了什麼細微的事情。偷走人偶頭,只是沒意義的小事件。只是,更可怕的是,不是什麼異常的大事件的前兆就好了……」

恭介咽下這些話,以決定性的一擊般的口吻說:「松下,你現在正好有空,再徹底地調查一下水谷良平和京野百合子這兩人的關係如何?也許,說不定能順利地把更大的犯罪防患於未然……」

「神津,你到底在考慮什麼?」

「我想偷走了人偶頭的犯人,是至少有了優秀魔術師資質的人物。然而,魔術師如果想用右手變戲法,首先要以左手吸引客人的注意。『要出右手,先看左手』這是魔術的第一條公式。不,應該說是識破魔術的公式。」

恭介沉默了,打開鋼琴蓋獨坐其前,開始彈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深知恭介氣質的研三,招呼也不打就出了房間。面對複雜奇怪的問題,怎麼也不能解釋的時候,他會連續彈幾個小時鋼琴。只是清澄的音樂似乎有些微凌亂,是研三耳朵聽錯了嗎?還是,恭介彈著鋼琴,心裡卻被這個奇怪的人偶頭被盜事件佔據,禁不住未擊中琴鍵?

那個才智超過萬人的名偵探神津恭介,也絕對不是萬能的神。從這個人偶頭失竊事件開始,沒能預想到此後發生的異樣殺人事件也決不是過分的事。

松下研三此後不久對恭介此時的話產生了新的恐懼念頭。當時,恭介的口中的「未發生的慘劇」的描述——第一幕的殺人真相,的確可怕地逼近著。

並且,恭介當時開始彈奏的鋼琴奏鳴曲「月光」,對這個事件的第二幕有那麼重大的意義——也許只是單純的偶然,看上去像被眼睛看不見的空間包圍,被不可思議的命運線操縱一樣的心情,從研三內心深處可怕地籠罩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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