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穿著回家,看起來就像連衣裙

現在是上午七點半。他們全都圍在一起,甚至就連死去的班尼·德瑞克那悲傷的、雙眼紅腫的母親也是。阿爾瓦摟著艾麗斯·艾普頓的肩膀。

這個小女孩過去的魯莽與勇敢如今全都不見蹤影,當她呼吸時,窄小的胸口中還會發出明顯的雜音。

等山姆講完他要講的話以後,四周沉寂了片刻……當然,只除了風扇那無處不在的呼嘯聲。

接著,生鏽克說:「這麼做太瘋狂了,你們會因此而死。」

「難不成我們留在這裡就能活?」芭比問。

「你怎麼會想嘗試這種事情?」琳達說,「就算山姆的點子有用,你——」

「喔,我覺得會有用。」羅密歐說。

「當然會,」山姆說,「那是有個叫彼得·伯傑隆的傢伙在一九四七年巴爾港大火後告訴我的。彼得是個話很多的人,但從來不會撒謊。」

「就算這樣好了,」琳達說,「那又為了什麼?」

「因為有件事我們始終沒試過,」茱莉亞說。此刻,她已下定決心,芭比也說他會跟她一起去,所以她十分鎮靜。「我們還沒試著乞求他們。」

「你瘋了,茱莉亞,」托尼·蓋伊說,「你覺得他們真的會聽見?而且真的會聽?」

茱莉亞表情凝重地轉向生鏽克:「你的朋友喬治·萊斯羅普用他的放大鏡活生生燒死螞蟻時,你聽見它們乞求了嗎?」

「螞蟻不會乞求,茱莉亞。」

「你說『我突然想到,螞蟻也是條小生命。』為什麼你會想到這點?」

「因為……」他拉長了音調,接著聳了聳肩。

「或許你真的聽見了。」莉薩·傑米森說。

「我很尊重你們,但這真是狗屁不通。」彼特·費里曼說,「螞蟻就是螞蟻,它們不會乞求。」

「但人類可以,」茱莉亞說,「我們不也是一條條小生命嗎?」

沒人回答。

「不這麼試試看還能怎麼辦?」

寇克斯上校在他們後方開口。他們全都忘記了他也在場。外界與外界的人現在似乎已變得與他們毫無關係。「要是我就會試。別引述我的話,但……對,我會試。芭比你呢?」

「我早就贊成了。」芭比說,「她是對的。我們沒有別的方法了。」

「讓我們來瞧瞧那些袋子。」山姆說。

琳達把三個束口垃圾袋遞了出去。其中兩個袋子原本放著她與生鏽克的衣服,以及兩個女兒的幾本書(現在這些上衣、褲子、襪子與內衣,全都胡亂扔在這一小群倖存者的後方)。第三個袋子是羅密歐提供的,裡頭原本裝著他帶來的兩把獵槍。山姆把三個袋子全都檢查一遍,在放槍的袋子里發現一個破洞,於是扔在一旁。另外兩個袋子是完好無損的。

「好了,」他說,「聽好了。我們就挑艾佛瑞特太太的貨車到方塊那裡去,不過我們得先讓那輛車保持密閉。」他指向那輛奧德賽貨車,「你確定車窗是關著的?艾佛瑞特太太?你得確定才行,因為我們要活命就全靠這點了。」

「是關著的,」琳達說,「我們開著空調過來的。」

山姆望向生鏽克:「你負責那輛車,醫生,不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關掉空調。你知道為什麼吧?」

「為了保護車廂里的空氣狀態。」

「你在開門時,一定會有些壞空氣跑進去,這是一定的,但只要你動作夠快,壞空氣就不會進去太多。裡頭依舊會有好空氣。鎮上的空氣。所以裡頭的人在前往方塊時,可以輕鬆地呼吸。那輛舊貨車之所以不行,不只是因為窗戶是開——」

「我們逼不得已,」諾莉說,看著那輛偷來的電話公司貨車。「空調壞了。爺、爺爺說——」

一滴淚水緩緩自她左眼流出,划過臉頰上的灰塵。

黑暗的天空中,不斷有灰燼與煙塵飄落,微細得幾乎看不見。

「沒關係,親愛的,」山姆告訴她,「反正這輛車的輪胎也不值半毛錢。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輛車肯定是從那個小混球的二手車停車場里弄來的。」

「所以如果我們還需要另一輛車,我想就是我那輛了。」羅密歐說,「我能理解。」

但山姆卻搖了搖頭:「最好是用沙姆韋小姐的車,因為她的車輪胎更小,更好處理。再說,那些輪胎是全新的。裡頭的空氣也是新鮮的。」

小喬·麥克萊奇突然咧嘴一笑:「用輪胎的空氣!把輪胎的空氣放到垃圾袋裡!自製的氧氣罐!威德里歐先生,這真是太天才了!」

懶蟲山姆自己也笑了,露出僅余的六顆牙齒:「功勞不在我身上,孩子。功勞是屬於彼得·伯傑隆的。他告訴我,有兩個人在巴爾港那場大火的火勢散開、燒到樹冠以後,便被困在火勢後方。他們人沒事,只是沒有能呼吸的空氣。所以,他們把一輛紙漿卡車的輪胎充氣蓋拔掉,輪流吸著裡頭的空氣,直到風勢把空氣吹乾凈為止。彼得說,他們說那味道糟透了,就像是放久的死魚,不過這麼做卻救了他們一命。」

「一個輪胎夠嗎?」茱莉亞問。

「或許吧,不過我們得相信你那顆備胎,不是那種只能撐二十英里、好讓人開下高速公路的緊急應變用品。」

「不是,」茱莉亞說,「我討厭那類東西。我叫約翰尼·卡佛拿一個全新的給我,他也照做了。」她朝鎮上的方向看去,「我想約翰尼現在已經死了,就連嘉莉也是。」

「我們最好還是從車上拆個輪子下來,以防萬一,」芭比說,「你帶著千斤頂對吧?」

茱莉亞點頭。

羅密歐·波比的笑容里沒有太多幽默感:「我跟你比賽看誰先回來,醫生,你負責你家那輛貨車,我負責茱莉亞的油電車。」

「油電車我來開,」派珀說,「你待在這裡,羅密歐。你的狀況看起來鳥透了。」

「這話出自牧師的嘴裡還真棒。」羅密歐發著牢騷。

「你應該慶幸我還那麼有活力,可以講出這些垃圾話。」事實上,利比牧師看起來離有活力還差得遠,不過茱莉亞還是把鑰匙交給了她。他們看起來全都沒辦法去外頭好好狂歡,但派珀的狀況的確更好一些,克萊爾·麥克萊奇就跟牛奶一樣蒼白。

「好了,」山姆說,「我們還有另一個小問題,不過首先——」

「什麼?」琳達問,「還有什麼問題?」

「現在先別擔心。首先,讓我們先把車子弄過來吧。你們想什麼時候開始?」

生鏽克看著磨坊鎮的公理會牧師。派珀點了點頭。「心動不如馬上行動。」生鏽克說。

其餘的鎮民們全都在看著,但不止他們,就連寇克斯與將近一百名士兵也聚集在穹頂的另一側,彷彿網球比賽的觀眾一樣,專心而沉默地看著。

生鏽克與派珀在穹頂那裡用力吸氣,讓肺部吸進儘可能多的氧氣。接著,他們手牽手跑了起來,朝著車輛的方向前去。抵達時,他們分頭行事。

派珀絆了一下,單膝跪地,油電車的鑰匙落在地上,使所有看著的人全發出了一聲緊張的呻吟。

她迅速撿起草地上的鑰匙,再度站起身子。

在她拉開那輛綠色小車的車門、衝進車裡的時候,生鏽克已經發動好貨車的引擎了。

「希望他記得關上空調。」山姆說。

車輛轉彎時,幾乎完美地串連在一塊兒,油電車跟在體積大上許多的貨車後方,就像牧羊犬在趕羊一樣。兩輛車快速駛向穹頂,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彈跳著。那群流亡者散落地站在他們前方,阿爾瓦牽著艾麗斯·艾普頓,琳達的雙手各摟著一個正在咳嗽的艾佛瑞特姐妹。

油電車在離滿是臟污的屏障不到一英尺處停下,但生鏽克的奧德賽貨車卻又甩了一圈,使車頭對著來時方向。

「你老公開車很帶種,不過他的肺甚至更厲害。」山姆實事求是地告訴琳達。

「那是因為他戒了煙。」琳達說。抽筋敦哼了一聲,但琳達可能沒聽見,不然就是假裝沒聽到。

不管他的肺好不好,生鏽克並未繼續磨蹭。

他從身後甩上車門,立即沖向穹頂。「小事一件。」他說……開始咳了起來。

「車子里的空氣就像山姆說的一樣沒問題嗎?」

「比這裡的好多了。」他慌亂地笑了一下,「不過他還有件事說得沒錯——每次一打開車門,就會有一些好空氣流出來,讓一些壞空氣流進去。你們或許不需要用到輪胎的空氣,就能成功抵達方塊那裡,但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辦法在沒輪胎空氣的情況下回來。」

「他們誰也不會開車,」山姆說,「負責開車的是我。」

芭比覺得自己的嘴唇在這幾天以來,還是第一次發自真心地向上揚起,露出了笑容:「我還以為你的駕照被吊銷了呢。」

「反正我也沒看到這裡有警察。」山姆說,轉向寇克斯,「你呢,上校?看到任何本地的鄉下警察或郡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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