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章 父親的故鄉

倉庫壟罩在稻草和泥土的香氣里。這是在小鎮出生的我所不熟悉的味道,即使幾乎要窒息,也不由得生出一股眷念的情感。是不是體內流動的血液還記得稻草和泥土的味道也不知道。倉庫深處有一座木製樓梯,二樓被做成庫房,混雜在滿是塵埃的貨物里有一張床,床上的杜拜猶翻身起來了。

「一沒發覺你起來了啊?!」

今早查看的時候還一直在昏迷。他注視自己被治好的肩膀,槍彈穿出的孔洞已經用針線縫合起來。因為治療時剪開了身上穿的襯衫,杜拜猶現在赤裸上半身。他環視周圍發問。

「過幾天了?」

「兩天喔!你在火車上昏過去了。」

「這裡是?……你爺爺家?」

「你說的沒錯。」

「就知道!你和你爺爺都有股豬臭味。」啊,放著不治療讓他就這樣死掉的話,也許會對社會有莫大幫助吧!我有些心生後悔。

「肚子餓了。」杜拜猶走下倉庫一樓。戶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倉庫、主屋和輕型卡車的周遭什麼都沒有。可是這壯闊的景色他甩都不甩,迅速打開主屋的門,一句打擾問候都沒有就闖進家中,毫不停滯跨步在走廊上。

「等下!這又不是你家!」我一路跟在後面聲張。

可是杜拜猶手指塞著耳孔陸續打開起居室、廁所的門進行查看。他通過廚房前的時候,傳來粗嘎的聲音。

「從車站到這裡,一路上辛苦了吧!」

杜拜猶停腳步,對廚房出來的老人怒目而視。

「你是什麼人?」

「這孩子的祖父。」

祖父看著杜拜猶。

「從車站打電話請他來接的。」我稍做說明。母親告訴我祖父家的電話號碼,我抄在筆記本上。

「是你堵好這傷的嗎?」

杜拜猶用莽撞的聲調問祖父。

「當醫生的友人做的。」

祖父的身材比杜拜猶還要高,像鋼絲那樣細瘦的身軀,分辨不出哪裡是腰身,臉的下半部蓄滿白鬍子。杜拜猶聚精會神看著這粗曠地方里的兩個洗手台,然後質問祖父。

「槍在哪?還給我。」

「扔掉了。」

「少給我開玩笑,把你鬍子拔掉喔!」

雖然像是玩笑話,但杜拜猶真的上前揪住袓父,猛地扯一把鬍子。

可是這時忽然身形一個不穩,跌靠在走廊牆壁,他身體似乎還沒復元。

「還沒康復就別濫用身體啊,多睡覺。」

「閉嘴老頭……!可惡!」

杜拜猶咬牙切齒坐在廚房的椅子上。

「啊食物!食物再好不過!」祖父扒攏凌亂的鬍子,竦縮著肩膀看我。

祖父在廚房用石頭一樣的肩膀和同樣堅硬的手切開麵包。家中沒有什麼裝飾,祖母去世後,我父親就出了這個家,留祖父一個人住在這個家有十年以上。直到在車站打電話以前,我和祖父說上話只有在父親葬禮那天,甚至這兩天里我們也沒有什麼正經交流。杜拜猶負傷,我們只有簡單說明是被警察追的緣故,雖然祖父擔心我們被有沒有被警察攻擊,但他並不知道實情。

祖父這麼對待連一次好好談話都沒有過的我,只因為我是孫子而信賴著嗎?我不確定這樣正直的祖父心裡在想些什麼?杜拜猶留在廚房用餐,祖父開始干農活,我在旁邊打下手。祖父在倉庫一樓轉動石臼開始磨小麥粉。

石臼是直徑約四十公分圓形石盤二片重迭,上面的石盤有附木把,可以抓著它逆時鐘來迴旋轉。上面的石盤還有個小通孔,往那裡倒進小麥後,能靠上下石盤碾碎小麥,磨成粉狀後從石頭的縫隙間滑出來。

取得麵粉後,祖父就開輕型卡車到小鎮上賣。

沒多久,他就運回大量裝了牛奶啊、肉的紙袋回來。我幫忙把東西運到主屋後,杜拜猶鬼吼鬼叫從倉庫二樓下來。

「喂、小子!地圖拿去哪了!」

「我是林茨!叫名字啊!」

「閉嘴!下回敢頂嘴,舌頭上塗辣椒拿打火機烤!」他眼尖瞄到輕型卡車有份報紙放在副駕駛座,那多半是祖父在小鎮買來的。

杜拜猶抄起報紙讀。

「羅伊停留的小鎮上發生殺人事件,犯人是兩名少年喔!」我抬到一半的紙袋掉落地上,罐頭在地面滾動滾動。

在祖父的家迎來了第四個早晨,草地結霜形成一片白毯,我端早餐的麵包和湯上倉庫二樓。杜拜猶睡覺手上還抓著歌帝梵的地圖,大概是調查地圖上的小鎮通宵了吧。

祖父家的地圖冊掉在地上,那是印刷了這個國家各個地域的地圖冊。

他似乎在比對兩份地圖,尋找一致的地形。這應該是連列出目標、手段都沒辦法的作業。怪盜的地圖上連標示方向的記號和表示縮尺的符號都沒有,想要到達印記標示的地方,非得先調查地圖上繪製的場所、知道到底哪裡有這樣的小鎮不可。要能知道這個的話,很快就能去標示的位置了。可是,小鎮名子沒在地圖上寫出來,我們始終無法找到。

「你最愛的名偵探大人,似乎打算討回地圖啊。」杜拜猶看完祖父帶回來的報紙之後這麼說,「他沒跟記者說地圖被竊,恐怕連對警察都沒吭聲,想必還沒對寶藏死心才不肯公開啊!喂!小子,地圖在哪裡!」「要幹嘛?」

「還用問,趁那些傢伙來之前把寶藏給捜出來啊!」在此之後他一直和地圖奮戰不休。

約莫中午,我跟隨祖父開輕型卡車上小鎮。在小鎮唯一的郵局給母親寫信。

「母親現在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

「讀了信的話就會安心了吧!全部寫出來告訴她吧?」「可是,她會不會相信我?如果連母親都把我想成惡劣的孩子……」為了吃頓午餐我們進到鎮上的餐廳,大家向祖父打招呼。

「今天過得怎樣啊?」

「這個孩子是誰啊?」

「熟人的孩子,說要去旅行,所以托我帶著他。」「二樓的窗戶太老舊,壞掉了啊。能再請你過來嗎?」「下回再來修理喔!」即使我吃完了,向祖父搭話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我因為一直希望在父親的故郷到處走走轉轉,獨自出了餐廳散步。小鎮的名子和車站同名,都叫作列奧尼達。位在國境旁邊,大部分地土地是旱田和牧場,火車站旁邊只有零星的店面,其他的地方則都是一模一樣的自然景色。走走轉轉的期間,我踩到馬糞。

「你,不是這個小鎮的孩子吧!」木造車站前面我被一個女生叫住,是梳了麻花辮十歳左右的女孩子。「可疑的傢伙!」女孩用了放大鏡窺視我的臉。

「根據我的推理,你是從城市過來的孩子吶!」「妳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要是是這個小鎮的孩子,鞋子才不會沾到馬糞!」「真是敏銳啊!妳很嚮往羅伊嗎?」

「他是我的英雄!!」

「他不是妳想像那樣的傢伙喔!」

「不準說羅伊壞話!我不會饒恕你的!」女孩拾起地上的石頭丟來。

「這個笨蛋!」我也丟回去。「喂!停止了!」正在互丟石頭之際,從哪裡慌慌張張趕來的祖父插進來。靠近我後,祖父壓低音量說,「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不早點離開這裡的話……」

「道歉!」女孩高聲說。

「慕夏,發生什麼事?」祖父問,她似乎叫做慕夏。

「都是他講羅伊的壞話!」

「那只是跟妳開開玩笑而已,實際上不是這麼想的,是吧?」祖父轉向我的方向。

我頭低低回答,「就是這樣。」

「你母親會相信你的話,比起羅伊說的話,更相信自己兒子寫信告訴她的事情。」開輕型卡車回家途中,祖父說。喀答喀答的輕型卡車搖搖晃晃。「你母親只來過這小鎮一次,就是她懷你的時候。」「父親也一起陪同的吧?」

「那小子沒來。和我鬧翻後一直沒有合好的緣故,你母親一個人來,從車站一路走到那個家。」

「挺著大肚子?」

「那娃兒撐著陽傘走在那條路上。」

「都聊了些什麼?」

「結婚通知。來告訴我她與我兒子結婚了,就為了說這件事情而來。說到底,好像是瞞著你父親過來的。」輕型卡車彈飛石子行駛。從窗戶望去,能看見草原和牛隻,再擴大延伸到萬里無雲的天際。

母親來這裡的時候,天空一定也是這麼樣蔚藍的吧。因為說是撐著陽傘。當時必定被毒辣的太陽曝晒得頭昏目眩吧。肚子里還懷著我的母親就在這條路上走著。我在顛簸的輕型卡車裡強忍哭泣。

「這裡……方才找你走在小鎮的時候,和這裡派出所值勤的警察友人搭上話,他桌上放了張這樣的紙。」祖父從口袋掏出紙來。它揉成一團全是褶子,大約是祖父匆忙地塞進口袋的關係,接過來一攤開,我和杜拜猶的照片就印在上面,八成是學校活動所拍攝的照片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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