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美大生與麵包

「我在想你是怎麼樣的小孩子。」

「所以你才坐在學校前的馬路上啊。」

等路面電車通過,我們穿越馬路,從並排的公寓之間看見黃昏的天空。要是在平時這個時間,這裡會有工廠做工回來的人們拖著長長的影子行走。

羅伊邊走邊撥弄瀏海,乾巴巴的頭髮長得蓋住眼睛,他真實頭髮並非如此。出門前,他從行李箱拿出扮老的道具戴在頭上。在這個國家,每個人都知道他長的模樣,他若不這麼做就沒有辦法走在小鎮上。他的上衣長褲全都沾染顏料,十足是立志當上畫家的窮學生裝扮。

「羅伊先生,來我家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的。」他伸出手指放在嘴前。

「噓!不要直呼我的真名,不曉得哪裡有人會聽到。我現在名子叫作岡佳樂夫,美術系大學生岡佳樂夫,專長水彩。」「岡佳樂夫,布朗尼先生不來嗎?」

「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布朗尼是偵探事務所的秘書,兩人好像總是一起行動,羅伊的體型像根竿子,布朗尼像顆球。

「我還是無法置信,為什麼能走在你旁邊。」

「人生常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喔。」

我要怎樣才能相信,他從首都靠著長長的鐵路來到我們邊境的小鎮。

這個米歇爾小鎮,除了工廠和市場什麼都沒有,人窮得直教人嘆息,連用剩菜殘羹喂貓都沒機會見到。像羅伊走在這裡之類的事,有誰能夠想像的到?

到了公寓開自家的門,母親還沒到家,大概去當女侍了吧。餐廳拉了條繩子,曬著我的襯衫、母親的裙子褲子一些洗好的衣服,羅伊看到滿臉驚訝。

「創作欲燃燒了啊!」

「岡佳樂夫先生,我的房間在這裡。」

我從衣櫥裡面取出聖經,那本父親買的老舊皮面聖經,抽出夾在裡面的地圖呈給羅伊看。

「這就是你寫在信上的事情啊……」

他慎重地攤開地圖,目光轉為銳利,指著地圖上的圖案說。

「你說的沒錯。這上面畫的就是金幣的浮雕。」羅伊翻過地圖著手研究風車小屋的畫。我把他的側身身姿封存在頭腦里,他沒有掏出放大鏡,雖說有個著名的傳聞,說他不論調查什麼都攜帶放大鏡。可是他連拿都不拿出來。為了不干擾羅伊,我走出房間想泡壺茶。到餐廳燒好開水,母親就回來了。

「有人來嗎?」母親脫下外套側過頭來,看到我端著客人用的茶杯。

「嗯。來了。」

「誰啊?」

正想著怎樣介紹才好呢,羅伊已經站在房間門口了,「啊!打擾了,晚安!」他探出頭打招呼。母親肩膀突然震了一下。我介紹他。

「這位是岡佳樂夫,美術系大學生。」

「才剛開始,主修油畫。」他說。

「岡佳樂夫先生,怎麼不說你之前很擅長水彩畫呢?」「那些是過去的事了。」他對我招招手,我一靠近,他就用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說,「你母親真漂亮不是嗎!」(案:林茨媽媽看到了衣服上沾的是水彩而非油彩。羅伊說的素敵,兼有漂亮和了不起的意思。)「抱歉,沒覺得。」

母親紅著臉抱走曬好的襯衫、褲子就逃出餐廳。就算羅伊不變裝,媽媽也會想著「他誰啊?」況且偵探羅伊怎麼可能會來自己家。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

「常常教他畫畫。」這位美術系大學生把我人拉過去,我也伸出手臂攬住他的腰。母親雙手環抱洗滌物,眼光來來回回巡視我倆。

母親煮的燉物,是在沒多少食材下弄出來的。雖然很擔心不合羅伊的胃口,但他一口氣喝光兩眼發亮地大讚,「真是美味啊!」母親一臉開心。

「岡佳樂夫先生,平常都吃些什麼?」

「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只是個搞美術的貧苦大學生,畫些肖像漫畫討點生活費。最後把錢都賠進去買畫具了。早餐什麼的,也只有生日當天才會吃。」

羅伊飲盡燉湯發出滿足的嘆息。

「哪裡都沒有錢啊!」

持續了約三十分鐘的閑聊,母親詢問美大生的生活,羅伊則言無不盡地回答。還有,像是畫畫的方法技巧啦、何謂美的藝術啦……這類的談話,羅伊扮作美大生的舉止行為一絲不落。

對話中,羅伊問到我父親的事情。我解釋父親半年前死於肺病。若在平常,父親的相片會安置在碗櫥之類的前面,可是我哪裡都沒有找到,是落到什麼東西後面被遮住了嗎?羅伊現正取代父親,坐在父親常坐的椅子上。

過沒多久羅伊站起身,「真是愉快的晚上,非常感謝你們。」我和母親出玄關目送他走。

「等,他又回來了。啊!對了,請稍待一會。」母親折回房間。確定只有兩個人,羅伊才說:

「你給我看的風車小屋,與犯罪現場留下的卡片的圖案,分毫不差。」「這麼說,那份地圖是歌帝梵的?」

「你說的可能沒錯……林茨,我想要把那份地圖拿給首都的科學家調查一番,但是不能夠引起你母親懷疑,這要等下次了,我想問你的事堆積如山,入手地圖當時情況之類的事。」

母親從房間出來,拿了一包用紙包裝的東西。

「岡佳樂夫先生,這個請笑納。」母親把東西遞給他。

「這個是什麼?」

「麵包,請拿去當早餐吧!」

羅伊一臉驚訝看著我母親。我家沒有什麼錢,這點看房子的狀況就應該一目了然。明明我家連吃飯都有困難,母親不應該拿麵包給他的。

更何況這位美大生還是偵探羅伊,他賺的錢比起我們家的何止百倍啊!

「可是,我……」

羅伊低頭支支吾吾。

「沒關係的,岡佳樂夫先生,吃下這些,好好創作出漂亮的畫作來。」「妳人真好。」

羅伊向我和母親揮揮手,下階梯走了。

隔天早上,我睡眠不足,遇見羅伊讓我精神亢奮無法成眠。一路打哈欠走去上學,進到教室坐下來,看同學嬉戲打鬧,一邊在想,如果把怎麼遇到羅伊的事說出來,該會造成多大的轟動啊。當然,我誰都不會說,因為羅伊說了,希望能暫時保密。

「大概是對老人動粗,遭到報應了啊!」在開始上課前汀恩說,「杜拜猶被捕了!」

「杜拜猶?」

「他昨天拿棒子打警官,不知道什麼原因,好像是被警官追拿的樣子。」德魯卡也過來加入談話。

「學校能有段和平日子了。那傢伙,現在是DY SHOP的臨時僱員。」汀恩擺弄拳擊招式邊說。

「DY SHOP?你說糖果店?」

「大人決定的。小孩被逮捕後,不會把他關進監獄裡,而是要他幫大人做事情。我哥哥以前偷偷把青蛙塞進路人的皮包里,被罰在餐廳洗盤子。」按照汀恩的說明,似乎杜拜猶這一周都要待在他住的地區里,那間【馬克西姆糖果鋪】做勞動服務。憑什麼杜拜猶行使暴力是去賣糖果,而不是做其他各式各樣的勞務?但不管怎樣,如果他又回來學校,毫無疑問我會過得相當悲慘,他應該還認得出我的臉。

「怎麼了?臉色很難看欸。」汀恩看了我說道。

「為什麼那傢伙要欺負大家啊?」

「就可恨啊!雖然他現在和咱們一樣是貧戶,但據說他家很久以前是貴族,這也是聽我哥哥告訴我的。那傢伙,是出身在沒落的世家貴族。」我回想杜拜猶的容貌,可以認同他有貴族血統的說法。他的相貌很端正,給人一種文雅高尚的感覺。可一旦暴力起來,連女孩子都不放過。

到了中午,我靠德魯卡的麵包度過。下午的課程結束,我快步邁出教室,德魯卡問我:「今天不送麵包嗎?」

「有事情。」

「怎麼樣的事?」汀恩逼近我問道。

「抱歉,不能說。」

「到底怎樣,告訴我嘛!」

汀恩似乎察覺到我有在做些什麼,我硬是向他們倆告別出了學校。

工廠高聳的煙囪末端排出一道煙柱,我穿過人潮稀落的可可樹街,走到昨天布朗尼招待我去的紐豪斯旅館。坐在櫃檯的老從業員今天照舊在上班打盹。搭電梯上到五樓,在502號房的房門前敲門。

「學校好玩嗎?」

布朗尼搖晃他圓球似的身軀打開門。他雖然是睡在503號房,但除了睡覺時間好像都在羅伊的房間內。室內因為有暖氣相當暖和,羅伊坐在椅子上,腳蹺在桌上,手裡牽著長長的紅色毛線,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正在編織毛線。

「我的興趣是編織,為什麼都不對大家說!」

羅伊也沒看著我,一面打毛線一面向我發牢騷,他打毛線的事,為什麼哪家報紙、雜誌都沒有報導。

「因為想編織怎麼樣都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啊。」「這又不是定理,欸!你看一下。」他把編好的東西讓我看。編好的毛衣上有張可愛的熊臉。「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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