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屠夫末日 二、一審谷壽夫

對「南京大屠殺」另一名主犯谷壽夫的審判是在南京進行的。

1947年2月6日是谷壽夫案件公開審判的日子。這天,南京勵志社禮堂門前戒備森嚴,道路兩旁站著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憲兵。禮堂大門的樓坎上,高掛著「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的巨大橫幅。從禮堂里拉出來有線廣播的大喇叭,吸引了成千上萬前來旁聽的群眾,許多人席地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激動、興奮地議論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歷史性時刻。

審判大廳里坐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下午2時,法官們出庭坐定。台中端坐著審判長石美瑜,他臉色威嚴,氣度非凡。他的右邊坐著審判官宋書同,谷壽夫一案的承方法官葉在增坐在石美瑜左邊,英俊的臉孔透著嚴厲,清秀的眉宇凝著冷氣。法官李元慶、葛召棠則分坐在兩頭。

開庭以後,審判長石美瑜大聲傳喚:「帶被告!」

隨著威嚴的喊聲,谷壽夫被憲兵押著穿過人群讓開的通道,走進了法庭。大廳里所有的人都把眼光投射過去。

只見谷壽夫身穿黃軍服,外著灰呢大衣,手提黃皮包走了進來。他身材矮胖,體格結實,嘴上蓄著八字鬍子,臉色陰沉地來到了法官面前。谷壽夫走上被告席以後,直挺挺地立著,接著朝審判台上的法官們恭敬地鞠了一躬,隨之低下頭去,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

石美瑜對被告進行例行問話以後,宣布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檢察官陳光虞神情嚴肅地站了起來,以悲憤的語調大聲宣讀起訴書。這是南京人民充滿血淚的控訴,這是中華民族義正詞嚴的聲討。起訴書以確鑿的事實,詳細陳述了谷壽夫率領侵華日軍於1937年12月13日至21日,大肆屠殺南京人民的種種罪行。讀畢,由日文通譯又念了一遍給谷壽夫聽。旁聽席上,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記者們不時按動快門,弧光閃閃,耀人眼目。

宣讀完畢,審判長大聲訊問被告:「谷壽夫,你對起訴書中所列罪狀是否認罪?」

谷壽夫沉著地說:「無罪!」說著馬上從皮包里拿出早在拘留所里就準備好了的辯護詞,滔滔地講了起來。他說自己儘管歷任軍界職務,但從未參與國策之研究和決定,本人一向認為中日乃兄弟之邦,力主中日親善。最後,他竟矢口否認說:「本人兩次率兵來華,均系奉天皇之命向中國作戰,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此乃常識中事。至於說我率領部下屠殺南京人民,則是絕對沒有的事。」

聽眾席上一片嘩然,不時響起憤怒的斥罵聲。法官們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繼續審問,然而狡猾的谷壽夫一再抵賴,他甚至給自己塗脂抹粉說:「我的部隊乃日軍精銳,軍紀極嚴,部屬皆是有文化教養的軍人,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有燒、殺、淫、掠之事。」

聽到劊子手一再地狡猾抵賴,旁聽席上響起一片叫罵聲。那些大屠殺中的倖存者,那些死難者的家屬,一個個憤怒至極,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這個狡猾、頑固的惡魔撕成碎片。法庭里氣氛相當緊張,憤怒的叫罵聲使外面的擴音器響成一片轟鳴。審判長趕緊搖鈴示意聽眾安靜,然而憤怒的狂濤久久才平息下來。

審判長隨之拍案厲聲道:「傳證人!」

聽著戰犯一再地狡辯抵賴,早就想衝上前去的證人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旁聽席上站起了黑壓壓一片人,他們都爭著要上前去,當著法官的面,哭訴心裡的悲憤和痛苦。石美瑜用手捺了捺,示意大家先坐下,一個一個來。

最先控訴日軍暴行的是家住江東門的劉世海,劉世海說:「日軍攻打南京的時候,我是國軍第五軍士兵,部隊在雨花台被打散以後,我跑到下關想過江又找不到船,我們50來個弟兄只好又來到江東門,計畫抄近路去蕪湖。我們一路走一路看,見路上到處都是屍體,有一根電線杆上倒掛著七八個死人,都用鐵絲穿著連在一起,有男有女,還有孩子。

「到了江東門,我們被一隊日軍攔住,於是我們連忙把白旗舉起來,大聲說我們不打了。但是日本兵不問青紅皂白,把我們趕到模範監獄旁邊的菜地里,要我們排成隊。周圍有五六十個日本士兵,十幾個人提著軍刀,其餘都端著刺刀。冷不防日本兵一聲吶喊從四周衝上來,對著我們亂砍亂殺,我頸上被砍了一刀,便倒在血泊中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活過來時,天已經黑了。乘天黑,我掀掉壓在身上的屍體,用手捂著刀口,走了半里多路,來到一個防空洞,才算撿了一條命。大家說,日本鬼子惡不惡?我們弟兄50多個,全死在他們刀下了,如今我脖子上還有好長的刀疤。」

說完劉世海原地轉了一圈,手指著後頸上長長的刀疤讓所有人看。

從死屍堆中僥倖活下來的唐廣普,特地從江北趕來作證。

當年他作為教導總隊二團三營的勤務兵,混雜在被日軍機槍掃射後用汽油焚燒的屍體堆中,他用親身經歷,講述了我軍民57000餘人被日軍屠殺的悲慘遭遇。一家被日軍殘殺五人的周鳳英走上了證人席,她早就哭得以淚洗面,日軍進城第三天,她家叔公周必富、夫兄永春、永壽、永財、永林五個男人統統被日軍機槍掃死。那一天,正是三哥永財30歲生日。周鳳英沒講完,就哭得聲淚俱下說不出話來,只好由兩人攙扶著回到座位。一位叫陳二姑娘的苗條女子終於盼到了洗刷恥辱的日子,她掩著面哭,掩著面講,哭訴了日軍侮辱她的罪行。

被稱為南京烈女的李秀英走上了證人席,她的大嗓門蓋過了許多人的抽泣。她講述了自己因抗拒日軍侮辱被剎殺37刀的經過,接著憤怒地走到谷壽夫近前:「你這個狗日的日本佬,聽說是你帶兵殺進南京的,我問你,我身上挨37刀的賬如何算?我那沒出世的小孩的仇如何報?你說!你不說我一巴掌打死你!」李秀英說著亮起巴掌就要打過去,憲兵急忙把她攔住,連拉帶勸勸回了證人席。

李秀英的舉動像一根導火索,點燃了人們心頭的怒火,旁聽席上觀眾紛紛站起來怒吼著。

「揍死他!揍死谷壽夫!」

「揍死這個殺人魔王!」

「為死難的同胞報仇!報仇!!報仇!!!」

……

整個法庭喊成一片,喊聲震得人心中噴火。審判長石美瑜好不容易搖鈴止住了憤怒的群情。倖存者、目擊者、知情者一個個走上法庭,許多人展示了自己身上留下的慘痛傷痕,或者親人留下的血淚遺物,一個個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80餘名證人講述之後,證人席上,竟被淚水濕了好大一片地方!

被告席上的谷壽夫驚呆了,陰沉、老練的臉上,也露出隱隱的驚慌和不安。令他吃驚的是,當年部屬們處理俘虜,徵用生肉 時,都報告說沒有留下活口,他相信歷史永遠不會翻開那殘忍的一頁。可如今,時間過去還不到10年,那些死裡逃生的「活口」,居然一個個都站到了審判他的證人席上。這種有血有肉的實證,是誰也難以推翻的,但他依然說了一句令人髮指的話:「戰爭一開始,雙方都要死人。至於百姓的傷亡,那可能是別的部隊所為,對此我深表遺憾。」

寥寥數語,將自己罪責推得一乾二淨,可見谷壽夫老奸巨滑,陰險之至!

2月8日,公審進行到第三天,在法庭鐵證如山的嚴厲審問下,谷壽夫開始改變策略,他不再否認日軍的暴行,而是把這些暴行推給別人,他狡辯說:「攻城部隊尚有一一四師團,十六師團,十八師團,直屬及特加部隊,出庭作證諸人均把對日軍的怨恨施加被告一身。既指不出加害人的姓名及部隊番號,在地點上,又都在我部管轄範圍之外;在時間上,也多在本部隊調遣之後,故此種證明,並不能作為有力之罪證。」

針對谷壽夫這一狡辯,石美瑜大聲傳喚:「將雨花台萬人坑中之頭骨搬上來!」只見憲兵每兩人抬一個麻袋,把在中華門外發掘的頭骨,一袋一袋搬到審判台前。法醫潘英才和檢驗員宋士豪馬上走上前去,將麻袋一個一個朝著聽眾打開,又取出八具頭顱擺到審判席前的長條桌上。

法庭里靜得沒有一絲音響,所有的聽眾都屏住呼吸,將目光投向審判台前。但見八具頭顱沉甸甸地立在長條桌上,黑洞洞的眼眶圓睜著,宛若在怒視著那沾滿他們鮮血的劊子手;乾枯枯的嘴巴裂開著,宛若要厲聲喊出他們心裡的悲憤!他們是代表南京大屠殺中遇難的冤魂前來法庭作證的。10年過去了,多少痛苦,多少悲傷,他們要控訴!要呼喊!要報仇!要申冤!數十萬冤魂的代表沉甸甸地立在長條桌上,這無聲的控訴,這沉默的吶喊,比所有生者的訴說更震撼人心!藍幽幽的鎂光燈忽閃忽閃,更增添法庭此時的陰森和悲憤!

法醫潘英才大聲報告:「麻袋中所裝頭骨,俱是從雨花台萬人坑中取來,大都有刀砍鐵器所擊之痕迹。桌上的八具頭顱,經檢驗有三具屬於女性,俱留有刀砍的切痕。」

旁聽席上響起一片哭泣之聲,那些雨花台萬人坑中死難者的家屬哭得最為悲慘,眼前的頭顱,也許確是他們死去的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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