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獄逃生 二、金誦盤淪京歷險

這是又一個從地獄南京逃出來的軍人的故事。

第二戰區後勤部野戰救護處科長軍醫蔣公谷,在南京陷落以後,和處長金誦盤、司機王萬山一起,化裝躲入美國駐華大使館,經歷近3個月的艱險,才得以逃離南京。脫險以後他寫有《陷京三月記》一書,記述了他耳聞目睹的日軍大屠殺罪行。

在南京危急的時候,一位好友曾再三邀請金誦盤和他一道撤退到漢口去,但金誦盤斷然謝絕了。他說:「我是擔負有重要責任的人,斷不能自由自在地隨便出走。要是如今跟你一同到武漢去,這就叫臨陣脫逃!逃的人生命是苟全了,但今後有何面目見人?如今正是國家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請你再不要為我著急了。但你的好意,我是很感激了。」一席話說得大家都肅然起敬。

金誦盤一直堅持在南京坐鎮指揮救護工作,處理了很多重要問題。直到12日下午五點鐘,中華門一帶傳來密集的槍聲,大批軍人、難民紛紛向北奔去,他從亂軍中得知撤退的消息以後,不得已和蔣公谷、王萬山一起躲入了美國大使館。

大使館裡亂鬨哄的,300多位難民在這兒簇擁著,懷著驚悸不安的心情,等待著災難的來臨。使館的美國人員已經撤離,只有兩名新聞記者留下來沒走,館內事務由一名姓鄧的華人負責處理。

13日上午九時,蔣公谷從使館窗口看到,一輛汽車滿載日軍經上海路向北駛去,隨後,敵人便潮水般填塞進來了。大使館外面,日本士兵成群地蹀躞著,隨意向平民開槍射擊。安全區外面的情況就更悲慘了,白天槍聲不斷,夜晚火光衝天,照耀如同白晝。火光中不時夾雜房屋的倒塌聲,爆炸聲和凄慘的呼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一天下午,忽然傳來隔壁難友老朱的哀號痛哭之聲,金誦盤和蔣公谷趕忙過去探望,老朱淚流滿面,哀傷不已地訴說著。原來他的老父70多歲了,因年紀大留在家裡死活不肯離開,誰知日本鬼子一來就把他殺死了。老朱來到安全區以後,天天惦念著父親,終於聽到了父親被日本鬼子殺死的消息,不得已,他只好懇請金陵女大美籍教員魏特琳小姐陪同前往探視。來到家附近,遠遠地只見一群日本兵正在他家中高歌狂歡,父親的屍體橫陳在屋檐下。看到日本兵一個個猙獰惡煞的樣子,老朱不敢近前去殮屍,只好飲痛而歸。老朱哭訴說:「人已經死了,還不能收殮,這是什麼世道啊!」金誦盤他們勸慰了一陣,這才回到自己房間。

沒過幾天,另一邊又傳來鄰居全家號啕痛哭的聲音,金誦盤和蔣公谷趕忙走了過去。這一家難民男的因為面色特別黑,大家都叫他黑子。黑子的弟弟流著淚告訴說,今天早上他和哥哥一道回家拿東西,在路上碰到日本鬼子,鬼子兵馬上抓住黑子不放,一口咬定黑子是中國兵,捆綁起來放倒在地上,接著舉起刀來亂砍。黑子痛極了號叫著蹦跳躲避,一躍好遠,躍到路邊的塘里淹死了,他自己僥倖逃得性命回家報信。家裡一聽便像開了鍋的粥,母親哭得昏死過去,嫂子哭得在地上翻來覆去打滾,不停地用雙手捶打著自己的胸脯,說是千萬不該讓黑子回去,否則就不會有此慘禍。一歲多的侄女也跟著大聲號哭,景象慘不忍睹!金誦盤他們聽了,連連嘆息不已。

大使館內原來是住有兩名美國人的,但美國大使館撤離人員乘坐的「巴奈號」兵艦在蕪湖被日本飛機炸了,不少人受了傷,接到消息,大使館的兩名新聞記者匆匆趕往蕪湖探望。美國人一走,難民們都好像失去了保障似的,空氣愈加緊張了。日本兵是三天兩天進來洗劫,窗外每天都可以看到一隊隊被捆綁的中國人被押往屠場。最殘酷的殺戮是活埋,那凄厲悲慘的哀號——人類生命中最後掙扎出來的一種尖銳、絕望的呼喚,抖散、波動在瑟瑟的寒風裡,時不時地從窗外隱隱地傳來,叫人骨寒心碎,終身難忘。

一天下午,美國大使館侍役崔品三神情緊張地來到金誦盤房裡說,有人向大使館公事房報告,說你們幾位是軍人,恐怕是有奸人告了密,若傳到敵兵耳朵里,那就太危險了,你們依然趕快離開這兒為好。大家聽罷,倉促間也來不及多加考慮,便匆匆離開了美國大使館,踏著凄涼的腳步,在寒風凜烈的街頭瑟縮,躑躅,尋找著一方可以求生避難的地方。在街頭正好又遇見美國大使館廚役何海清,雙方擦肩而過,何海清也緊張地說:「使館已在調查你們,千萬不能回去了!」說完便匆匆走開,好像敵人就跟在他身後似的,可見事態已相當嚴重了。

金誦盤3人再也不敢回美國大使館,只得在街頭奔走、流浪。作為中國人,居然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找不到一隅安身之所,不禁悲憤交加,百感叢集。直到夜幕將臨的時候,才在驚惶中僥倖於金陵女大收容所友人徐子良先生處找到一個暫時避難的場所。翌日又經朋友幫助,在漢口路9號住了下來,這才得以稍稍安息。

日子就如此在血腥的恐怖中一天天地度過,天天都有壞消息從外面傳來。電廠、自來水廠的工人都被敵人殺光了,水電一時也難以恢複,所有的水塘里都浸著忠魂,大家也只有飲用如此的塘水。到一月中旬,子良告訴他們說,紅十字會已著手掩埋屍體多日了,就在金銀巷金大農場,挖了很深的狹壕,把屍體重疊著埋入,掩土了事,聽說編號登記的,已經有1萬具了。大家聽罷,嗟嘆不已,深深感受到做亡國奴的災難、痛苦和悲哀。

一天,金誦盤和蔣公谷外出時,意外遇見了野戰醫院尤院長,問起淪陷以後的情況,尤院長說他如今已化名叫洪少文,就住在附近頤和路。大家來到尤院長住處,這是一座漂亮的樓房,裡面陳設華麗,一點也沒有日寇洗劫的痕迹。大家正感詫異的時候,尤院長卻告訴他們,他如今和自治會孫會長住在一起,且有兩位女友同居,一點也沒有受到日軍的威脅,說著,露出頗為得意的樣子。

金處長一聽,臉色驟變,當即告辭回來,並約他以後到自己住宅再見。過了幾天,尤院長來到金誦盤處所,又談起淪陷以後,孫淑榮怎麼衛護著他、幫助他脫離險境,他內心是怎麼地感激,如今孫淑榮又怎麼要他到自治會當衛生組長等等,洋洋洒洒說了一大套,毫無羞恥之感。

金誦盤一直臉色嚴峻地聽著,待他說完,便兩眼投去銳利的目光,聲色俱厲地問道:「那你是準備去當漢奸啰?!」

尤院長一愣,知道自己得意忘形,說走了嘴,便一聲不響地待著,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金誦盤繼續斥責道:「我們都是中國人,你可不要忘了本,因為一點小惠而亂了大節,造成終身的遺恨啊!」

尤院長支支吾吾地應著,稍頃,告辭離去。蔣公谷望著他的背影,嘆息說:「這個人貪生怕死,見利忘義,我料他漢奸是做定了的!」

金誦盤也嘆息說:「疾風知勁草,我們中華民族歷來注重氣節。淪陷以後,我們救護處許多弟兄慘死在敵人屠刀下面,沒想到卻出了這麼一個敗類!」

轉瞬到了1938年2月下旬,敵人的血腥屠殺漸漸緩和,金誦盤、蔣公谷經過打聽,知道許多難友已脫險離開南京,所走路線大概有三條:一、託人花錢買到敵特務機關或兵站的通行證,可以乘敵人兵車,直達上海,但盤查極嚴,到了上海,也不容易進到租界;二、出通濟門路行,可以到蘇州、無錫一帶,再搭船赴上海,但中途時遭搶劫,也很危險;三、由上新河渡江到北岸,經和縣、含山等處可以到達漢口,但其間也有紅槍會等組織盤查或劫掠,要有熟人帶路才能通過。

打聽清楚以後,金誦盤、蔣公谷就開始商量逃離南京的具體步驟,首先與教導總隊南京便衣人員聯繫,準備走過江去武漢的路線,但幾經周折,沒有走成。正在這時又出現了一件危險的事情,一天中午,一個名叫中山的日本便衣忽然來到他們住處,徐子良趕緊出來和他周旋。那中山兩眼不停地往屋內打量,一邊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們中國軍官留在南京的很多,你有認識的嗎?你可以指出來告訴我嗎?」

徐子良只裝聽不懂,磨蹭半天,才慢慢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回答說:「我是一向在上海做生意的,因為戰爭才回到無錫老家,後來又攜帶家屬逃到南京來的,哪裡認得什麼軍隊的人啊!你問的事,我但是一點也不明白。」說著徐子良又趕忙把妻子和兒子叫出來,以表示自己是普通的經商人家。中山看撈不到什麼,這才悻悻地走了。

中山一走,大家都捏著一把汗說,這匹狼狗既然已經嗅到了味道,決不會就此罷休,這兒是萬萬不可再住下去了,必須儘快離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2月25日,終於託人弄到了敵人兵站乘車證九張,金誦盤一行九人決定分兩批離開南京。

27日凌晨五時,金誦盤等四人來到車站,站內敵兵羅列,氣氛緊張,每一棚車內由四名敵兵把守,荷槍實彈,如同押解囚犯一般,把他們押出了南京。沿途斷垣殘壁,人煙絕跡,一片凄涼!

下午到達無錫,又經過一番盤查才得以下車離站,沿江行約半里路,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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