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多虧了里克·菲爾德,我才再也不會一想到牙根管手術就不寒而慄;當然不是因為從牆背後的喇叭里飄蕩而出的經典搖滾樂,也不是因為那幅羅伯特·雷德福 年輕時的畫像——其懸掛的高度與椅子齊平,更不是因為他先讓你戴著特製眼鏡觀看錄像時趁機在你的嘴裡開動牙鑽——而是因為他醫術高超,用藥精妙。

不過,第二天早上我到診所去找他,並不是要看牙病。

蕾切爾睡了以後,我就竭力想著怎樣才能證明萊爾與保羅之間有私情。他倆在哪兒幽會呢?鋼鐵廠附近是東區,沒有幾個旅館,至少沒有適合保羅·艾弗森的。萊爾也不大可能把保羅帶到泰特曼她自己的房間里——太多的眼睛窺探著那兒。他倆的關係究竟是在何處發展並維持的呢?我滿屋踱著步子,想把所有的思緒都集中起來,差不多午夜才想出主意。

我撥通爸爸的電話。

「艾利,你知道現在幾點啦?」

「我知道你沒睡著,對不對?」

「沒有,不過——」

「很抱歉,爸爸。但我急需了解一個情況。菲爾德現在是什麼情況,就是道格拉斯大道萊爾住的那家公寓的老闆?」

「又是萊爾?」他嘆了口氣。

「什麼事?」

「就是把道格拉斯大道的那間公寓出租給萊爾的人,他還在嗎?你說過他叫菲爾德。」

「不知道。」聽筒里飄來一串輕柔的單簧管樂曲聲。

「不過,我可以問問馬弗。他家以前就在那一帶搞房地產。明天給你回話。」

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煮咖啡,老爸就來電話了。

「菲爾德早就死了,不過,馬弗說他有個兒子在諾斯布魯克,好像是個牙醫什麼的。」

「不就是那個裡克·菲爾德,給我做根管的嗎?」

現在該明白我所說的「猶太地理學」什麼意思了吧?就因為這,里克的診所還沒開門我就進去了,而且也沒有預約。

從里克·菲爾德的玩具與穿著判斷,可能會覺得他屬於追逐時髦或是追求非西方的精神信仰、醫學與生活方式那種人——李維斯牛仔褲,白色的外套裡面配花襯衫,拖鞋、或者是掛著金鏈子的名牌鞋,指甲打磨得光亮無比。其實這兩種人他都不是。六十五歲左右的里克,儘管身材瘦小得像個賽馬騎師,卻聲稱在大學裡當過划艇隊的艇長;頭髮稀疏短淺,灰白而捲曲。不過,他開朗樂觀,愛說笑話,眼裡總是笑意閃爍。

護士把我領到後面一個小房間,里克弓著脊背坐在電腦前,白大褂沐浴在顯示器的微光里,屏幕上是五顏六色的圖像和大段大段的文字。

「早上好,里克!」

他猛地抬起頭來。

「艾利!」他大吃一驚:「你沒預約吧?」

我搖搖頭,凝視著顯示器。

他急忙關閉網頁,臉紅到了脖子。

色情網站。肯定是。

「抱歉,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掃視了一眼屏幕,然後看著我:「實際上——」他清了一下嗓子——「我在閱讀。」臉色變成了櫻桃紅。

「閱讀?」

「這個科幻小說網站挺不錯,還可免費閱讀。」他聳了聳肩。

「我有點兒時間就會登陸。」

好這一口還到了如此地步!

我不禁笑了。

「很抱歉擅闖禁地;我只是想問一個有關你父親的問題。」

他退出了該網站。

「他的什麼事?」

「他曾經在郎代爾有房產,對嗎?」

「對啊,我妹妹出生以前,我們一直住那兒。」

「你還記不記得道格拉斯大道那處公寓?四層的紅磚樓,前面有圓柱的?」

「我家就住那兒呢。」

胸腔子里頓時響起了機關槍。

「你開玩笑吧?」

「搬到司考基以前一直都住那兒。」

「那麼,戴上眼鏡好嗎?我想給你看樣東西。」

「沒問題。」於是我們進入了一個治療室。

「到底什麼事兒?」他摁下了錄像機上的電源開關,拿起了一副眼鏡,像是沒有鏡框的太陽鏡,旁邊還有一副耳機。

「說來話長。」我掏出那盤紀錄片錄像帶,放了進去。出門前我就倒好了帶子,恰好要放到艾弗森和萊爾的畫面。

他遞給我一副眼鏡。

「不,就你看。」我說道。

「只需告訴我你認出了什麼人。」

「有聲音嗎?」

「沒有,呃,當然有,但你不用聽。」

他把眼鏡上的連接線插入一個細小的銀盒子——銀盒子是附在錄像機上的,然後戴好眼鏡,按下了播放鍵——這台錄像機就像是來自儒勒·凡爾納的科幻小說。他抬起頭,嘴巴開始抽搐,然後大張。幾秒鐘以後,取下了眼鏡。

「太令人吃驚了。你是從哪兒搞到的?」他把眼鏡遞迴給我。

我透過眼鏡看過去。就在右邊,眼睛的高度,有一個屏幕,只有一平方英寸大。我剛好能識別出紀錄片里的那個場景;畫面雖小,卻是嚴格按比例縮小的。

「你認出來了?」

「那還用說。他們租了一套公寓。」

「他們?」我把眼鏡放回到了錄像機上,按下了停止鍵。

「那個白髮男子和金髮女郎。他們住樓上。」

「他倆?」

里克點了點頭。

「那時我經常和湯米·斯坦伯格在大樓前面玩同盟國與軸心國的遊戲。我記得那一頭白髮。我們當時就斷定他準是魔術師或巫師什麼的。他和那女的總是一起回來一起出去的。」

「總是?」

「早上出去,夜裡才回來。第二天早上又出去。」

我咬緊牙關。

「這麼說來,他也住在那兒?」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艾利。」里克把腦袋一偏。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那人究竟是誰?」

「保羅·艾弗森。」

「那個鋼鐵大王?」

我點了一下頭。

「當時就看出他是大人物。」

「他們一起在那兒住了多久?」

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東遊西盪,然後搖了搖頭:「不知道;當時我只有六、七歲,你知道的。嘿,等等。我真的記起來了。」他眼睛一亮:「諾曼底登陸 那天,他就在那兒,我記得。那天我和湯米在外面玩兒,看見他倆走過來,有說有笑的。他好像是說了句『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寶貝兒。一個重大的節日。』我還記得跑進屋問過我父親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點了點頭,竭力壓抑著涌動翻滾的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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