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顯示屏上熒光閃動,我和漢克準備放一下中西部互惠保險公司的視頻。最艱苦的工作已經完成,現在只需稍作調整。我給巴里打過電話,想跟他談談,但還是沒人接,我氣得連語音信息都沒留下,只好在控制室坐下來。

漢克點擊滑鼠。閃爍的熒光消失了;屏幕變黑。隨著一聲「叮」的音符響起,一滴針尖大小的淚珠在黑屏上化開。隨後出現第二滴淚珠,聲道里又是一聲「叮」。淚珠變成水滴,水滴和叮鈴聲越來越多,水滴變成細流,細流變成瀑布,瀑布變成洪水。聲音也逐漸增大,從叮鈴聲到嗡嗡聲再到翻江倒海般的聲勢。當整個屏幕全是激流時,我們把鏡頭切換到一隻泰迪熊跟著急流旋轉而下的畫面。旁白響起,一對夫妻哀嘆他們失去了房屋。

15分鐘後,謝幕播完,屏幕又成黑色,音樂也同時停止。有些編輯只是讓音樂逐漸淡出,但漢克把聲軌往後拉,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才算結束。

「很好,」我說。

「只是很好?」他很受傷地看著我。

「過渡自然,聲道配得好,特效簡直是視覺盛宴。你做得太棒了。」

「但是——」

「沒有但是。已經遠遠超過了凱倫的預期;而且,只要是你參與制作的,她一見便知。」

漢克的臉色放鬆下來:「但下次,我們要做得更炫目些。」

我假裝手裡懸著一支雪茄,在漢克頭上彈下煙灰:「《星球大戰》、《末日審判》,你知道我的意思,寶貝?觀眾會照單全收的。」

漢克雙手抱住後腦勺。

「好萊塢的女觀眾都被你搶走啦……」

我拍拍他的肩膀。

「看看瑪麗安的視頻。」

「從哪兒開始?」

「可以先篩選,或標記一些畫面,但要到獨立紀念日之後才能正式開始剪輯。」我告訴他飛機競選旅行的事。

「太妙了。什麼樣的飛機呢?」

「哎呀,你知道的,還不就是兩個機翼一個機尾的。」我把頭扭開,低聲說道,「我最怕坐飛機。」

「不會吧?」

「我肯定是你見過的最恐懼飛機的人。大飛機我一般都得先把自己灌醉才敢上,這次的飛機又超級小;等著陸時我就什麼都做不了啦——假如真能平安著陸的話。」

他大笑起來,「如果我給你說飛機比汽車更安全,特別是配備全新安全設備的飛機呢?那也沒用?」

「廢話。」我把椅子轉回來。

「誰都知道飛機是靠電焊和橡皮筋連在一塊的。」

漢克攤開兩手,「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他是這麼看我的嗎?「順便提一句,如果你敢把這事說出去,就等著被扔到河裡餵魚吧。」

「這才像你說的話嘛。」

對講機嗡嗡地響。一個毫無特點聲音從對講機里傳出來,「漢克。三號線有人找。」

漢克一邊打電話,一邊快進播放牛奶節的影片。瑪麗安臉上掛著笑容,在人群里穿來穿去,一副興緻盎然的樣子。再一次,我被她的鎮靜和自律打動,舉手投足透出王者之氣——就像她父親,還有大衛·林登。

到家時,電話里有條律師留下的消息。

「我聯繫了幾個人,了解了一下巴里的問題。」我給帕姆回電話時,她說。

「然後呢?」我把滑鼠線纏在手指上。

「情況比我們想像的糟糕。」

我初次見到帕姆·赫德爾斯頓,是20年前在西區的一個婦女庇護所;當時我倆都是志願者。我仍記得她看到一名受虐待婦女時那種一觸即發的憤怒——至今依舊。

「這話什麼意思,帕姆?」

「這麼說吧,首先,我覺得你不會有任何麻煩。」她覺得?幾周前,她還肯定的。

「但有個壞消息。巴里好像消失了。」

「消失?怎麼消失的?」

「你以為什麼意思?他跑了!捲起鋪蓋跳上最後一趟火車躲起來了。」

該死。陣亡將士紀念日他沒出現,我當時就該給他打電話的,都怪我自尊心太強。如果他不想讓我們——

「你上次和他聯繫是什麼時候?」

「陣亡將士紀念日之前。」

「是這樣的,他在公司請了假,把公寓租出去了,現在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將滑鼠線纏得更緊了。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呃,艾利,我們來回顧一下整件事情。」

聽起來不妙。

「你知道巴里欠芝加哥證券公司50萬美元,對吧?」

「他的股票追加了保證金。」

「沒錯。」

「帕姆,我覺得保證金 只是為了保護大家,這樣的話,若股票下跌,經紀人就把它賣掉,你只是損失投進去的那部分。」

「理論上是這樣。但如果股票跌得太快太狠,你的賬戶就會變負數,而且,他們公司也會虧錢。他們不想虧損,所以想要把錢收回來。」

「這就是現在的情況嗎?」

「我正在設法了解所有的細節。目前的問題是,賬戶上寫的是你們兩人的名字——」

「那就是芝加哥證券公司的錯了。他們從未關閉那個賬戶。」

「但是他們說,早已關閉,在處理離婚財產協議時就關閉了。他們說是巴里後來重新開通的。」

「他怎麼可能開通?他從沒叫我簽字——」我停下來。

「帕姆,巴里這人可能不怎麼樣,但他也沒卑鄙到那一步。我了解他,畢竟和他夫妻一場。」

「我知道,」她乾巴巴地說。

「我也不太相信證券公司的說法。我想大概是他們沒處理好這事,想掩蓋自己的錯誤。當初的經紀人在你們離婚以後幾個月就去了佛羅里達。誰知道他離開前有沒有處理好這事?」

「巴里的新經紀人怎麼說?」

「呃,這又是一個問題。那傢伙上周辭職了。他兜售股票,自己都虧得不行,更別說他那些憤怒的客戶了。」

「天哪,帕姆。簡直是一團糟!」

「的確是非常棘手、可怕的爛攤子。不幸的是,這並沒有阻止他們設法追回他們的錢。由於他們找不到巴里,他們就說要盯上池裡子的另一條魚——」

「放他媽的屁!他們是要追著我要錢!」

「冷靜點兒,艾利。先穩定好情緒,好嗎?我已經和他們的律師談過了。他理解我們的處境。」

我盯著窗戶。皂莢樹葉像銳利的刀片一樣閃閃發光。

「艾利,聽我說。事情沒那麼糟,」帕姆說,「我已經給他們發了一份記錄。但我希望你自己也列一份,從你離婚後我給你的那一份開始。你在聽嗎?」

我嗚咽起來。

「你他媽的說話呀,艾利。」

「我聽著。」

「那就好。現在,我要你列一個財產清單發給我。今天就傳真給我。」

「財產?帕姆,我擁有的唯一財產就是這房子。還保得住嗎?」

「能,艾利,當然能保住。我們會把事情解決好的。巴里的債務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國的任何法院都不能判你來承擔。」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做這些事情?」

「只有這麼做了,才能不讓事情走到那一步。」

我咬著嘴唇。

「這就是根肉中刺,沒辦法,」帕姆這樣說,「但同時,我希望你平時注意一點。」

「注意什麼?」

「你要節制消費。近期內不要在無謂的東西上花錢,不要買奢侈品。」

「就和我這些年一樣?」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買大件物品,不要去海邊或山區旅遊,也不要去泡溫泉。」

「這不用擔心。這個問題要多久才能解決?」

「很難說。如果巴里短時間內不出現,證券公司可能會請私人偵探找他。但你要打起精神來。事情還不算太糟。」

「還能怎麼個糟法?」

「算了,當我沒說。你不會想聽的。今天就把清單發給我,怎麼樣?你別擔心,我們會擊退這些混蛋的。」

我聽到割草機的嘎嘎聲,遠處車輛的嗡嗡聲,烏鴉的叫聲,直到一個女聲機械地說,「如果您想撥打電話……」低頭一看,電話還在手中。

一小時後,我匆匆去了趟五金店,又奔去銀行,然後衝進雜貨店。馬不停蹄地做這做那,像快進的磁帶。或許,這樣忙碌著就可以逃避內心的恐懼。

多年的經歷讓我把金錢問題濃縮成了一個簡單的理論:金錢就是力量,力量就是控制力。我需要控制力。我也不知道這種理論是怎麼來的。我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一樣,不會這麼神經過敏。據我所知,其他人也一樣。但事實上,沒有金錢帶來的安全感,我就會感到六神無主,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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