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魔符 第三十六章 傑克與理查德並肩作戰

今晚的夕照更遼闊了——火車接近海岸時,面前的地景再度變得開闊平坦——卻沒有之前的動人心弦。傑克在一座受到侵蝕的山丘頂上停住火車,又一次爬到列車尾端的拖板車。他到處翻找,花了將近一小時——直到向晚的彩霞逐漸深沉,月亮在東方升起——最後他一共帶回六個標著「鏡頭」的箱子。

「打開這些箱子,」他告訴理查德,「清點裡面的彈匣。我現在任命你為彈藥總管。」

「好極了。」理查德虛軟地回應,「忙了老半天,我就知道沒好事。」

傑克又去拖板車一趟,用槍桿撬開一個印有「機械零件」字樣的木箱。正撬到一半,他聽見黑暗中某處傳來一陣粗啞刺耳的咆哮,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尖叫。

「傑克?傑克,你在後面嗎?」

「我在這裡!」傑克高聲回答。他們簡直就像兩個洗衣婦在圍牆裡外互相大聲嚷嚷,傑克覺得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然而理查德的聲音聽來相當緊張。

「你會很快回來嗎?」

「馬上回去!」傑克高喊,使勁加快手邊的動作。他們已將焦枯平原拋在身後,不過傑克還是不希望讓火車停下來太久。若是能把整個箱子抱回駕駛室會簡單點,可惜箱子太重。

它們不重,它們是我的衝鋒槍,傑克心想,暗自竊笑了一陣。

「傑克?」理查德狂亂的音調拔高了八度。

「憋住,別嚇得尿褲子了,查查。」傑克說。

「別叫我查查。」理查德說。

鐵釘脫離木板,擦出尖銳的噪音,松得讓傑克能夠徒手拔掉它們。他抓起兩把衝鋒槍,正要往回走時,看見另一個箱子——大小和手提電視的外盒差不多。外層包著一塊防水布。

傑克在微弱的月光下顛簸著爬過車廂頂,感受晚風吹拂在臉上。空氣很乾凈——沒有花朵枯萎的氣味,沒有腐爛的惡臭,只是一陣乾淨而濕潤的晚風,帶著清晰的海水鹹味。

「你在幹什麼?」理查德一臉不悅,「傑克,我們已經有槍了!我們已經有子彈了!為什麼你還要搬更多槍回來?搞不好會有怪物趁你四處遊盪的時候爬上這裡!」

「需要更多槍,因為衝鋒槍很容易過熱;」傑克說,「需要更多子彈,是因為我們可能有場硬仗要打。我也會看電視的,兄弟。」他回頭又朝拖板車方向走去。他想看看那方形箱子里裝了什麼東西。

理查德抓住他。驚慌使得理查德的手指尖得像一對鷹爪。

「理查德,不會有事的——」

「可能會有怪物把你捉走!」

「我覺得我們已經差不多出了焦枯——」

「可能會有怪物把我捉走!傑克,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理查德的淚水決堤,他既沒有轉過頭,也不以手掩面;他只是站著,五官擠在一塊,眼淚泉涌而出。這一刻,理查德的脆弱赤裸得讓傑克於心不忍。傑克伸出手將他攬進懷裡。

「如果你被抓走,被殺死了,那我怎麼辦?」理查德哽咽著問,「我一個人,要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沒有答案,傑克心想,我真的沒有答案。

於是,理查德跟著傑克前往拖板車,進行最後一趟軍火儲備任務。這表示傑克得托著理查德爬上梯子,攙著他走過車廂頂,然後小心地扶著他爬下梯子,就像幫一個瘸腿的老太太過馬路那樣。

「理性的理查德」大腦已逐漸恢複正常運作——然而他的體能卻每況愈下。

儘管防鏽保護油都從木板縫裡滲出來了,箱子上還是大大方方地印著「水果」兩字。箱子打開後,傑克覺得用「水果」這兩個字來當標示也不見得不對。箱子里裝滿了小小的鳳梨。會爆炸的那種。

「我的聖母瑪利亞。」理查德低聲驚嘆。

「你要叫阿彌陀佛我也不反對。」傑克說,「幫我個忙。如果用衣服裝,我們一人應該可以帶走四五個。」

「到底為什麼要準備那麼多軍火?」理查德質問,「難不成你打算跟一整支軍隊打仗?」

「差不多吧。」

回程時兩人走在車廂頂上,理查德抬頭望向天空,暈眩感如浪潮般襲來。他走得搖來晃去,傑克得拽著他才能避免他滾下車廂。他發覺天上的星象既不屬於南半球,也不屬於北半球。它們是全然陌生的星宿……不過那些點點繁星確實擁有自己的秩序。而或許,在這個理查德所不了解、充滿驚奇的世界某處,軍隊同樣要倚靠它們指引方向。這層體悟形成無從否認的最後一擊,沉甸甸地將這整件事的真實感植入理查德心中。

傑克的呼喊將他從遙遠的冥想中拉回現實:「嘿,理查德!拜託!你差點摔下去了!」

終於,他們又回到駕駛室。

傑克將排擋打人前進擋,推進加速器,奧列斯的摩根的列車宛如平原上的一支巨型探照燈,再次向前賓士。傑克凝視著駕駛室地面:四把烏茲衝鋒槍;將近二十個彈匣,每十個放成一堆;還有十顆手榴彈,手榴彈上的安全栓簡直就像啤酒罐拉環。

「我們的火力還不夠充足,」傑克說,「不過應該可以不用太吹毛求疵了。」

「你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傑克?」

傑克只是搖頭。

「我猜,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大豬頭,對不對?」理查德問。

傑克笑開來。

「我一直都這麼覺得,查查。」

「別叫我查查!」

「查查——查查——查查!」

這回,這老笑話為理查德的臉龐帶來短暫的笑容。不是特別燦爛的笑容,而且讓理查德嘴邊那圈膿皰看起來更明顯了……但至少勝過什麼表情都沒有。

「我想再睡一會兒,你一個人沒問題嗎?」理查德把彈匣推到一邊,在駕駛室一角安頓下來,將傑克的披肩蓋在自己身上。

「一直爬上爬下,又搬了那麼多東西……我快累癱了,一定是真的生病了。」

「我沒問題的。」傑克說。的確,理查德需要恢複元氣,因為不久後他就用得到了。

「我聞得到海水的味道。」理查德說。傑克覺得這句話中奇異地糅合著愛、憎恨、懷念與恐懼。理查德合上雙眼。

傑克將加速器一路推到底。就快看到結局了——某種結局——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得強烈。

月落之前,焦枯平原最後一塊凄慘嚴苛的風景也已退出視線。穀物再度出現。雖然它們不比神忘嶺上的那些穗草細緻,卻也散發出清新與健康的氣息。傑克依稀聽見鳥叫聲,像是海鷗的聲音。在這片瀰漫著細微的果實氣味而海水鹹味卻分外鮮明的田野上,那是一聲孤寂徹骨的叫喊。

午夜之後火車駛進一座樹林——大多是常青樹,針葉氣味混合海風捎來的鹽味凝固在空氣中,彷彿將傑克遺留在身後的出發地與他終於抵達的這片樹林緊緊連結起來。

傑克與母親從未在加州北部久留——也許是因為屎洛特經常在這裡度假——不過他記得莉莉曾對他說過,門多西諾和索薩利托兩地與新英格蘭地區一路南下到鹽匣和鱈魚角一帶的風景非常相似。西岸的製片公司若需要在新英格蘭取景時,通常會直接北上,省去大老遠橫跨整個國家的麻煩,反正大部分觀眾看不出其中差別。

事情註定要這樣發展。雖然說來奇怪,我正要返回那個當初被我遺棄在身後的地方。

理查德:難不成你打算跟一整支軍隊打仗?

他暗自慶幸理查德又睡著了,可以不用回答這個問題——起碼不用現在回答。

安德斯:邪惡的東西。給壞狼用的。讓他們帶去暗黑旅店。

所謂邪惡的東西,是烏茲衝鋒槍、塑料炸藥和手榴彈。邪惡的東西全在這裡。但惡狼不在。火車的車廂那一截是空的,傑克發現這個事實格外具有說服力。

你想知道的事情是這樣的,理查德,不過我很高興你還在睡,這麼一來我就不用把這故事告訴你。摩根算準我會來,打算替我辦場驚奇派對。只可惜從大蛋糕里跳出來的會是一群狼人,而不是脫衣舞女郎,而且按照計畫,這些烏茲衝鋒槍和手榴彈是用來當助興道具的。不過呢,我們多少算是劫走他的火車,而且比他預定的發車時間早了十二個小時左右。但假如我們此行的終點站有一大群惡狼正等著迎接這輛魔域小火車——入九不離十——我們勢必得竭盡所能地出其不意。

傑克舉起一隻手,捂住臉頰。

無論摩根的軍事基地在哪裡,若是能在靠近營地前停下火車,繞道而行,或許會讓事情變得簡單點。不只簡單,也更安全些。

但這麼做就等於放縱那些惡狼繼續橫行,理查德,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嗎?

他瞪著駕駛室內滿滿一地的彈藥納悶,不知自己是否真有能力突襲摩根的惡狼大本營。好一支游擊隊。看看這陣容:流浪洗碗工之王傑克,索亞,加上他患有嗜睡症的最佳戰友理查德。傑克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出了問題。八成真的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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