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姆道夫殺人事件

梅爾維爾·戴維森·卜斯特(Melville Davisson Post,1871-1930)在《阿伯納叔叔》(Uncle Abner)中,創造了一位最令人難忘的早期美國偵探。故事背景設在十九世紀初的維吉尼亞州,主角是嚴格的執法者阿伯納。卜斯特自己是職業律師,他據此創造出《藍道夫·梅森怪案集》(The Strange Cases of Randolph Mason,1896),主角便是玩世不恭的法律天才藍道夫·梅森。阿伯納叔叔這個角色是在一九一一年才登場亮相,他的探案故事都收錄在《阿伯納叔叔名案集》(Uncle Abner,Master of Mysteries,1918)這本合集中。阿伯納堅信司法正義,這一點在以下這篇該系列最具創意的故事中,非常的明確可見。

維吉尼亞後邊的山群里,並非只有先遣部隊而已。殖民戰爭後,許多亂七八糟的外來者也溜進來了,所有外國的軍隊跟一大批冒險者四散開來,亦在此安家落戶。原本幫女皇做事的他們,在她的王朝崩裂瓦解後,北行遠離墨西哥至此。

我想杜姆道夫是跟著伊圖比德(Iturbide,十九世紀西班牙革命時期之將軍)一起跨海過來的,不過他身上並沒有留著南方人的血液。杜姆道夫來自某個遙遠野蠻的歐洲部族,渾身散放著野性。杜姆道夫身材高大,留著黑長的鬍子,兩手又大又厚,五指方平。

杜姆道夫在皇室贈予丹尼·戴維森及華盛頓的一片勘查地區間,找到一片三角地。那片三角地沒什麼價值,因此沒被規划進去。三角地的基底是河面上一塊突起的岩石,後邊一座朝北拱去的山頂是最高點。

杜姆道夫就住在岩石上,他來的時候一定帶了一堆金子,因為他雇了老史都華的奴隸,在石上建起一棟石屋,而且還經由陸路從切薩皮克(維州南部城市)的船艦上買來傢俱,並在屋後山上那片小得可憐的泥土地上,種植淺根的桃樹。金子雖然用完了,但是這個惡魔般的男人卻金源不虞匱乏。杜姆道夫又蓋了間木屋,把園子里第一批收成的水果釀成酒。一些流氓混混於是紛紛拎著酒罐前來,暴力與騷亂也隨之而至。

維吉尼亞政府可說是天高皇帝遠,而且軍力又短缺不振,鞭長莫及。可是山區西邊那批反對華盛頓亂封土地的地主們,反應卻非常迅捷。他們忍耐很久了,但當忍耐並不足以平事時,他們便揭竿而起,將眼前的不義驅走,像上帝譴下的大火一樣。

有一天,我叔父阿伯納和大地主藍道夫一起騎馬越過山谷,打算去跟杜姆道夫談判,希望他終止營運惡貫滿盈的釀酒生意。醉酒的黑鬼們把老鄧肯的牛射死了,又燒毀他的乾草堆,他的土地被人蹂躪得不像話。

叔父一行雖然只有兩人,卻抵得過一小批軍隊。藍道夫為人自負,說話又好吹噓,但其實人很正直,而且天不怕地不怕。阿伯納則是當地的權望人士。

時值初夏,陽光炎炎,兩人越過斷斷續續的山脊,在參天的栗樹林蔭下沿著河邊而行。路面很窄,馬兒一前一後地跟著。當岩石開始突起時,小路從河邊拐開,穿過桃樹林,通往山腰上的房子。藍道夫和阿伯納下馬卸下馬鞍,放馬兒去吃草,因為他們跟杜姆道夫的事一小時之內應該談不完。接著他們走下一條陡徑,來到山側的屋前。

門前庭院里有個男人騎在一匹巨大的赤花馬上,那是位憔悴的老者,他頭未戴帽,手掌放在前鞍上,下巴緊收,一臉凝重。風輕輕吹動他蓬鬆的白髮,老人座下的赤馬四腿岔張,活像一座石馬。

四周一片死寂,屋門關著;蟲子在陽光下游移;一片黑影自老人身後蠢蠢欲動,結果湧出一大群軍隊似的黃蝴蝶。

阿伯納和藍道夫停下來,他們認得那位老者——他在山區巡遊,到處傳教並伸張正義,彷彿把維吉尼亞政府當成《列王記》中那可怕神庭。長途跋涉的老者滿身塵埃,胯下的馬全身大汗。

「布朗森,」阿伯納說,「杜姆道夫呢?」

老人抬起頭,坐在鞍上俯視著阿伯納:「當然是將腳埋在他的夏宮裡。」老人說。

阿伯納走過去敲著緊閉的門,不久一個蒼白膽怯的女人從門裡向外看著他。女人長得嬌小憔悴,發色金黃,她臉龐寬大,一看就是外國人,但顯然十分溫柔。

阿伯納重問一遍說:「杜姆道夫呢?」

「噢,先生。」她用奇怪的聲腔口齒不清地說,「他吃完中飯後,跟平時一樣去南屋睡覺了。我去果園採收熟的果子。」她遲疑了一下,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他不會出房門,我不能去叫醒他。」

兩人隨著女人穿過走廊,拾階來到門口。

「他午休時門一向拉上閂。」女人說著用指尖輕輕敲門。

沒人回答,藍道夫扯著門把。

「出來,杜姆道夫!」他用宏如鐘聲的嗓門喊道。

回應的只是一片靜寂和在椽木上回蕩的聲音。接著藍道夫用肩抵住門,硬生生將門頂開。

兩人走進去,陽光從高長的南向窗口灑入屋內,杜姆道夫躺在房中一張微斜的長椅上,胸口一大片殷紅,地板也有一灘血腥。

女人站著望了一會兒,然後大聲叫說:「我終於殺死他了!」說完便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亂竄。

兩個男的關上門走到長椅邊探看。杜姆道夫是被槍射死的,他的背心上有個大窟窿。兩人開始尋找兇槍,沒一會兒就找到了——那是一枝靠著牆,躺在兩根山茱萸叉之間的獵槍。槍剛剛開過火,錘針下有個剛爆開的火藥紙。

房中沒有太多別的東西——地上有張破舊的織毯;窗上的木百葉窗大剌剌開著;一張大橡木桌上擺了一個圓形的玻璃大水瓶,初釀的酒滿到瓶蓋下。那酒色清澈如泉,乍看下有如天上的佳釀,實則卻冒著刺鼻的酒氣,只是杜姆道夫釀出來的劣酒罷了。陽光照在酒上和掛著兇槍的牆面。

「阿伯納,」藍道夫說,「這是謀殺!那女人從牆上取下槍,趁杜姆道夫睡著時將他擊斃了。」

阿伯納站在桌子邊,用手撫著下巴。

「藍道夫,」他答道,「布朗森來這裡做什麼?」

「跟我們的目的一樣。」藍道夫表示,「這個老遊俠在山區倡議反抗杜姆道夫很久了。」

阿伯納依然摸著下巴說:「你認為是這名婦人殺害杜姆道夫嗎?我們去問布朗森,到底是誰下的手。」

兩人關上門,離開躺在長椅上的死者,走到庭院里。

老遊俠已將馬栓好,拿來斧頭,脫掉外套,把袖子卷到手肘上了。他正要去酒廠砍酒桶。看到兩個人出來,布朗森停下步子。阿伯納對他喊道:「布朗森,杜姆道夫是誰殺的?」

「我殺的。」老人說著繼續朝酒廠走。

「見鬼了,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去殺他!」藍道夫低聲咒道。

「誰知道有幾個人涉案?」阿伯納答道。

「已經有兩個人承認了!」藍道夫說,「該不會有第三個吧?你有沒有殺他,阿伯納?還有我?媽的,簡直不可能嘛!」

「所謂的不可能,看來卻是事實。跟我來吧,藍道夫,我讓你看一樣比這更不可能的事。」阿伯納說。

兩人折回去穿過房子,來到房間里,阿伯納關上身後的門。

「你看門閂,」他說,「門閂設在門內,而且沒跟鎖連上。既然門閂拉上了,殺害杜姆道夫的人是怎麼進房間的?」

「從窗子啊。」藍道夫說。

房裡只有兩扇面南的窗子,陽光就是從這兒進來的。阿伯納領著藍道夫來到窗邊。

「你看!」他說,「房子的牆壁跟岩面垂直,離河面一百尺,而且岩石平滑得跟玻璃一樣。還不止這樣,你看這些窗框上沾滿塵埃,全黏死在窗扉上了,邊緣也都長滿了蛛網。這些窗子沒被打開過,兇手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答案很明顯,」藍道夫說,「謀殺杜姆道夫的人躲在房裡等他睡著,然後開槍打死他再逃之夭夭。」

「這個解釋很合情合理,不過有一個問題。」阿伯納答說:「兇手逃走後,如何從門裡把門閂帶上?」

藍道夫無可奈何地揮手大聲說:「誰曉得?搞不好杜姆道夫是自殺的。」

阿伯納大笑道:「你是說他朝自己心臟開槍後,又站起來把槍好好放回牆邊的木叉上嗎?」

「呃,這件謎案有個簡單的答案,布朗森和這個女人都說他們殺了杜姆道夫,如果杜姆道夫真是他們殺的,他們一定會知道真相,咱們過去問他們。」藍道夫大聲說。

「在法庭上,這種作法算合理,但這裡是上帝的法庭,一切全憑良心,處理事情不能硬幹。我們去問他們之前,最好先查明杜姆道夫是什麼時候死的。」阿伯納答道。

他走過去從死者口袋拿出一個大銀表,表被槍打壞了,指針指著下午一點。阿伯納站了一會兒,用手指摸著下巴。

「一點鐘哪,」他說,「我想布朗森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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