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等待果斯陀

馬丁·愛德華茲(Martin Edwards,1955-)是執業律師,他以自身職業寫出小說人物哈利·戴文林(Harry Devlin),一位利物浦律師。該系列以一九九一年的《全是寂寞之人》(All the Lonely People)為始,描述戴文林之妻慘遭謀害,而戴文林卻成為頭號嫌犯。自該書發表後,愛德華茲平均每年撰寫一部作品。以下故事人物並非戴文林,而是新的角色偵探保羅·果斯陀(Paul Godstow)。果斯陀並未意識到自己即將承辦一樁極為棘手的命案。

克萊兒·道提對著鏡子勤練驚慟的表情。嘴唇發顫,很好。眼睫低垂,非常合適。現在她只要確定自己沒敗露出勝利的眼神,就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克萊兒千回萬遍地瞄著客廳的時鐘。人在等待壞消息時,時間過得特別慢。通知她先生死亡消息的電話老是不響,不過等電話響了之後,她就得準備扮演傷心寡婦的新角色了。那會是項挑戰,但她決心挺身相迎,而且她一定會非常享受扮演的樂趣。

如果她不必依賴塞克去做那檔事就好了。塞克這個人沒得挑,他願意為她殺人放火,做那些小說里才會讀到的事。可是塞克年輕又魯莽,有太多變數會出狀況,難怪克萊兒會不時檢視時鐘,搖搖手錶,看看鐘表是不是壞掉了。時間似乎已靜止不動。克萊兒自己也跟朋友坦承過,耐性絕不是她的優點,反正脾氣火爆點,活起來比較痛快。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喜歡掌權,痛恨依賴別人。像現在這樣一分一秒地苦熬,等待自由的降臨,實在是快折騰死人了。

電話鈴響,克萊兒火速抓起聽筒。

「喂?」她大氣不敢多喘地問。

「請問是道提太太嗎?」一個年近三十的女聲問道,語氣頗為焦急。

「是的,有事嗎?」

如果對方是打錯電話,她一定會尖叫。

「很抱歉打擾您,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

她很想罵人——快掛電話呀,難道你不知道我在等人通知我說我老公死了嗎?

「我姓貝里。珍妮佛·貝里,從布烈德佛打來的。」

噢,天哪,是卡爾的新歡。克萊兒強忍住粗口,冷冷地說:「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您先生幾分鐘前才離開,他在我這邊耽擱了一些時間,他怕他會遲到,他的手機好像壞了。我說我會打電話給您,告訴您他已經上路了。他說如果交通順利的話,一個半小時左右就會到家。您住在曼徹斯特另一端是吧?」

「是的。」克萊兒想了一會兒,「謝謝你通知我。」

「哪裡。」珍妮佛說。

對方的語氣頗有誠意,而且顯得十分羞澀,讓人很難相信剛才幾小時里,她正跟卡爾打得火熱。或許卡爾玩膩了蕩婦,想找個跟她全然不同的人,所以把興趣轉移到良家婦女身上了吧。克萊兒掛掉聽筒後冷冷地想。

卡爾的遲歸會不會橫生枝節?克萊兒又煩惱起來了,塞克不肯告訴她動手的時間和手法,他說還是不講比較好。克萊兒知道塞克向來愛誇張,都得怪他錄影帶看太多,不過塞克一向很能逗她開心。克萊兒猜塞克大概會監視珍妮佛家,等卡爾現身時再下手吧。看來塞克得等一陣子了,不過那當然不是大問題,而她也只能枯等了。既然她的情夫必須苦候時機下手,她在這頭等一等又算什麼?

電話再度響起,克萊兒努力剋制心裡的激動。

「喂?」

「搞定了。」塞克的語氣非常輕鬆得意,他最愛模仿塔倫提諾(Tarantino,電影《黑色追緝令》導演)的電影人物耍暴力、猛裝酷了。「安啦。」

「太棒了。」克萊兒心頭大石頓釋,一時之間樂不可支。

「我是很棒啊。」他賴皮地說。

「你是怎麼……」

「撞人逃逸。偷來的嘉年華,沒有目擊證人。」

「你確定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布烈德佛一到晚上就沒什麼人。」

「他真的……」

「你就相信我吧。」他竊笑地說,「我還倒車確保他死透,幹得很漂亮哩。」

她怎麼可以懷疑他?兩人道完再見後,克萊兒狂喜不已地擁著自己。塞克也許還是個大男生,但他真的做到了。他承諾放她自由,也確實守了信。克萊兒默禱稱謝,幸好當初同意讓塞克打電話來,否則她哪受得了這種等待的煎熬。塞克說他會去偷一支手機,等打完電話給她後就扔掉。克萊兒擔心警方會查出通話記錄,可是塞克說警方絕對不會追查,就算查了也不能怎樣,反正她有不在場證明,而且他一定會把卡爾的死弄得像場意外。她實在不該庸人自擾,把事情全交給塞克就好了。

克萊兒把賭注押在塞克身上,她的信賴現在得到了回報。她幾乎還不敢相信事情搞定了,她好想開香檳,不想等風頭過後才跟塞克一起慶祝。可是現在還不夠安全,誰知道警方什麼時候會到她家通知卡爾的死訊。克萊兒打算泡杯茶,意思一下就好,她得小心行事,免得有人對卡爾的死亡起疑。

可憐的卡爾,其實她對他不是沒有一點感情,至少她讓他死得非常痛快。何況卡爾也沒啥資格抱怨,他算死得快活了。那個珍妮佛·貝里的聲音聽起來不像騷貨,也許她不想跟情夫的妻子通話,所以講話比較低調吧,今晚珍妮佛不就霸佔他一整晚嘛。

克萊兒笑了,想起卡爾說要去見珍妮佛時的無奈表情。

「我真的試過各種辦法了,」他一副非常勉強的樣子,「我真的很想取消這個約。你也知道的,對方只有老婆一個人,根本是做不了主的,這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卡爾是業務員,他不在乎自己賣什麼,舉凡廚房用品、地毯、電腦都無所謂,反正他是銷售高手,說服力一流。無怪乎卡爾能哄她嫁給他了。卡爾很會把人唬得團團轉,可惜他的床上功夫卻不怎麼樣,但他從來不以為意。卡爾目前在一家花房翻修公司做事,傭金相當高,不過難也就難在這裡。有點概念的人,都不會浪費時間在單一客戶身上。說得更精確點,業務員到府銷售的目的,就是讓客戶在合約上簽字,可是客人通常會避免簽約,因此對方若是已婚夫婦,一定得請兩人同時聽你解說。如果只有其中一人在場,對方就可以把購買的決定權推到不在場的那一位身上,碰到這種情形,生意十之八九都談不成。卡爾常說,人就是這樣。卡爾自以為是業餘心理學家,事實上,克萊兒覺得卡爾壓根只是自戀。塞克當然也很自戀,但人家比較有條件。

「這位貝里太太結婚了嗎?」克萊兒故做天真地問。

「結啦,她說她先生經常不在。」

當然了,克萊兒心想。

「她多大年紀?」

卡爾噘嘴想了一會兒:「好像中年了吧……沒錯,胖胖的,金髮,四十歲。」

說謊大王。電話中的女子感覺年輕多了。哼,反正無所謂了,塞克已辦好事,現在她只需要擔心自己穿黑衣服好不好看。黑色是年輕人的顏色,需要良好的身材相襯,她當然還算年輕,尚有好幾年青春的尾巴可以過,有了卡爾的人壽保險金,她非好好享受剩餘的青春不可。

如果她跟塞克最後還是散了呢?克萊兒把手伸進巧克力盒,勸自己實際一點。塞克是個床上功夫了得的肌肉男,卻不是知心的理想伴侶。沒有人比塞克更迷摩托車和足球了,不過別擔心,她可以騎驢找馬,尋覓下一位帥哥,幫她渡過空窗期。

門鈴響了,克萊兒突然覺得口乾舌燥,胃部揪結。此刻正是試煉她在業餘劇場學來的技巧之時。以前她經常演那種胸大無腦的金髮花瓶,但現在她要扮演的是楚楚可憐的受害者眷屬了。克萊兒深深吸一口氣。

門鈴再次響起,而且來得既久且響。克萊兒檢視鏡子里的自己,她輕抬著眉,朱唇微張,裝出「這麼晚了怎麼還有訪客」的困惑表情,同時還帶點淡淡的憂懼。太完美了。

克萊兒並沒忘記拉上門鏈,這是很重要的細節,因為絕不能讓警方以為她知道他們會來。警方的動作好快,效率高得出奇,沒料到他們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門開了,克萊兒竟然看到她先生卡爾站在門階上重重喘著氣。塞克不是說他已經把卡爾幹掉了嗎?但卡爾確確實實還站在那兒呼吸。

五分鐘後,克萊兒告訴自己,卡爾那種反常的慌張狼狽,反倒是件好事。他手足無措,而且跟平時一樣一心只想到自己,連回到家時克萊兒的驚嚇模樣都完全沒注意到。

「拿去吧。」

克萊兒顫著手將卡爾要的威士忌遞過去,然後為自己也倒一杯。他們兩個人都需要冷靜一下。

「謝謝你,親愛的。」卡爾一口將酒飲盡,「天哪,我真的需要喝一杯。」

「嗯。」

不管心裡有多慌,她絕不能自亂陣腳。面對在半小時內死而復生的老公,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少說話。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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