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足行者 第五十四節

史密斯柏克拿著手電筒,但光束幾乎無法刺穿沉重的黑暗。達戈斯塔稍稍在前,端著手槍。隧洞不斷向前延伸,污水奔涌而過,消失在低矮拱頂下的黑暗中。要麼是他們還在走下坡路,要麼是水流越來越高了。史密斯柏克能感覺到水流正在沖刷他的大腿。

他瞥了一眼達戈斯塔,達戈斯塔臉上暗影幢幢,表情凝重,貝里的血污塗滿他的面頰。

「我沒法往前走了。」背後有人哭叫道。史密斯柏克能聽見市長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屬於一名政客,在信誓旦旦地安慰大家,對眾人說他們最想聽的話。他的花招似乎又奏效了。史密斯柏克回頭瞄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眾人。身穿晚禮服的珠光寶氣的幾位瘦削貴婦,身穿燕尾服的幾名中年商人,投資銀行和市區法律事務所的幾個雅痞。每個人他都認識,甚至一個個全叫得出姓名和職位。但現在卻都淪落到了這個境地:在幽深隧洞中躑躅而行,渾身爛泥,被兇殘怪獸追殺。

史密斯柏克很擔心,但沒有喪失理智。早些時候,剛意識到博物館怪獸的傳聞並非子虛烏有時,驚恐也曾暫時攫住他的心神。但現在,比起死亡本身,精疲力竭、渾身濕透的他更怕在死前沒能寫完這本新書。不知道這意味著他很勇敢還是很貪婪,抑或是愚不可及。不管怎樣,他都清楚此刻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將價值連城。在馬戲團餐廳召開首發酒會。早安美國,今日秀,唐納修,奧普拉。

誰也沒法像他這樣書寫前後經過,其他作家都沒有他的第一手資料。他將成為英雄。他,小威廉·史密斯柏克,在達戈斯塔回去敲掉門鎖的時候,用手電筒抵擋住了怪物。他,史密斯柏克,想到了用手電筒卡住那扇門。他是達戈斯塔副隊長的左膀右臂。

「朝左邊照,那兒。」達戈斯塔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史密斯柏克遵命而行。什麼也沒有。

「還以為看見黑暗中有動靜,」達戈斯塔喃喃道,「肯定是影子吧。」

天哪,史密斯柏克心想,一定要活下去,享受他的成功。

「只是我的想像,還是水真的越來越深了?」他問。

「不但越來越深,還越流越急了,」達戈斯塔答道,「潘德嘉斯特沒說接下來要往哪兒走。」

「他沒說?」史密斯柏克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化成冰水了。

「我應該在第二個分岔口用對講機呼叫他,」達戈斯塔說,「但對講機卻丟在門前某處了。」

史密斯柏克覺得一股很強的水流打在腿上。背後傳來喊叫聲和濺水聲。

史密斯柏克用手電筒照向後方,市長喊道:「沒事,有人摔倒了。水流越來越急。」

「可不能告訴大家咱們迷路了。」史密斯柏克悄聲對達戈斯塔說。

瑪戈打開安全保管區的門,飛快張望一眼,然後朝潘德嘉斯特點點頭。探員拖著包裹進門。

「把它關進存放惠特塞板條箱的那間庫房,」佛洛克說,「必須拖延足夠長的時間,讓我們關門。」

瑪戈打開保險庫的門,潘德嘉斯特繞著複雜的路線走來走去。他們把包裹放進房間,鎖好保險庫華麗的門。

「快,」瑪戈說,「到走廊那頭去。」

他們打開安全保管區的大門,穿過走廊,躲進存放大象骨骼的儲藏室。門上小窗的玻璃早已破碎,現在只用一塊硬紙板遮住窗口。瑪戈用佛洛克的鑰匙打開門,潘德嘉斯特推著佛洛克進去。瑪戈點亮潘德嘉斯特的手電筒,調到最低一擋,擱在門上的壁架上,讓細細的光束指向安全保管區。她用筆在硬紙板上戳個小洞,順著走廊最後看了一眼,接著走進房間。

儲藏室很大,滿滿當當地塞了一屋子大象骨骼。大部分骨架都已解體,堆在架子上的一根根粗大骨頭像是特大號的木材。遠處屋角里有一具搭起來的骨架,黑黢黢地像個籠子,黯淡光線照得一對彎曲的象牙閃爍微光。

潘德嘉斯特關緊房門,熄滅礦工帽上的燈。

瑪戈從硬紙板上的小孔望出去,走廊和安全保管區敞開的大門一覽無遺。

「你看吧。」她對潘德嘉斯特說,從門前讓開。

潘德嘉斯特走上前來,隔了一會兒說:「非常好。只要手電筒里的電池還撐得住,我們就藏得非常安全。」他從門前退開,好奇地問:「你怎麼會記得有這個房間?」

瑪戈害羞地笑了笑。「我記得星期三你領我們過來的時候,我見過一扇標有『厚皮類動物』的門,當時還琢磨工作人員該怎麼把象骨塞進這麼小的一扇門。」她走上前去,「從窺視孔監視的任務就交給我了。隨時準備好衝出去,把那東西關進安全保管區。」

佛洛克在他們背後的黑暗中清清喉嚨:「潘德嘉斯特先生?」

「怎麼?」

「原諒我問一聲,你在武器方面的經驗如何?」

「實話實說,」探員答道,「我妻子過世之前,我每年冬天都要去東非幾周,狩獵大型動物。我妻子曾醉心於狩獵。」

「啊哈,」佛洛克答道,瑪戈聽得出他鬆了一口氣,「這隻動物很難殺死,但我不認為毫無可能性。我顯然不怎麼擅長狩獵,但只要我們通力合作,應該還是能擊敗它的。」

潘德嘉斯特點點頭:「不幸的是,這把槍讓我落於下風。作為手槍來說,它的威力確實不小,但不可能比得上用硝基火藥的點三七五口徑高速獵槍。如果你能說說這種動物的弱點何在,應該會很有幫助。」

「就運算結果而言,」佛洛克緩緩開口,「我們可以認為這種動物骨骼粗重。正如你已經發現的,射擊頭部無法殺死它。若是瞄準上背部或胸部射擊心臟,子彈肯定會被上半身粗壯的骨骼和肌肉彈開。如果能找到側面的射擊角度,也許能從前腿後方打中心臟。但是,它的胸腔多半猶如鐵籠。仔細想來,我認為這隻動物的要害部位沒有致命弱點。瞄準腹部射擊應該能殺死它,但時間會拖得很長,攔不住它死前發動反擊。」

「真是難以讓人安心。」潘德嘉斯特說。

佛洛克在黑暗中動了動:「所以我們有些左右為難。」

沉默片刻後,潘德嘉斯特忽然說:「也許還有個辦法。」

「如何?」佛洛克急切地答道。

「幾年前,我和妻子曾在坦尚尼亞獵過藪羚。我們喜歡獨自出擊,不要人幫忙背槍,因此身邊只帶了30-30的獵槍。我們在河邊埋伏,忽然有一頭南非大水牛向我們發動攻擊。這頭大水牛幾天前被偷獵者打傷了。南非大水牛的性情很像騾子:一方面從不忘記受過的傷害,另一方面,帶槍的人看起來都差不多。」

「通常來說,在狩獵大水牛的時候,」潘德嘉斯特說,「你總是瞄準角突根或心臟開槍。如果是這樣,那麼30-30的口徑就不夠用了。我妻子射擊的準頭比我好,她使用了只有獵人才會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的戰術。她單膝跪地,朝這頭大水牛開火,射擊手段以擊倒為目標。」

「擊倒?」

「也就是不以殺死對方為目標,而是阻止它的前進能力。瞄準前腿、骹骨或膝蓋開槍。儘可能多地擊碎骨頭,讓它無法繼續前進。」

「我明白了。」佛洛克說。

「這個方法只有一個問題。」潘德嘉斯特說。

「是——?」

「你必須是百步穿楊的好槍手。姿勢至關重要,你必須沉著冷靜,穩住身體,屏住呼吸,在兩次心跳之間開槍,還要面對向你衝來的兇惡野獸。我們每人有四次開槍的機會。我犯了錯誤,瞄準大水牛的胸口連開兩槍後才意識到子彈埋在了肌肉里。我隨即瞞准它的腿部。第一槍沒打中目標,第二槍也只是擦傷,沒能打斷骨頭。」他搖搖頭,「非常抱歉,很不成功的一次經歷。」

「後來呢?」佛洛克說。

「我妻子的四槍有三槍擊中,打斷了兩條前腿的橈尺骨和一隻前足。大水牛一個前滾翻摔倒,離我們跪下的地方僅有幾碼。它還活著,但沒法動彈了。因此,按照職業獵手的說法,我『上了保險』。」

「真希望你妻子也在這裡。」佛洛克說。

潘德嘉斯特沉吟良久,最後說:「我也是。」

寂靜重又籠罩了房間。

「很好,」佛洛克打破沉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你打算……呃……擊倒這頭怪獸,那你應該了解一下它的幾個不尋常的特點。首先,它的後半個身體很可能覆蓋有骨板或鱗片。你的槍恐怕無法打穿。按照我的估計,大腿和小腿均有骨板或鱗片覆蓋,向下一直延伸到跖骨。」

「我明白了。」

「你必須瞄得很低,打第一節或第二節趾骨。」

「腿部位置最低的兩塊骨頭。」潘德嘉斯特說。

「是的。它們相當於馬的骹骨。瞄準關節之下的位置打。說起來,關節本身也許就是它的弱點。」

「射擊難度很大,」潘德嘉斯特說,「如果它面對我,幾乎等於不可能。」

房間里暫時陷入沉默。瑪戈繼續從窺視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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