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的附屬植物學實驗室里,響亮的噴嚏聲猶如爆炸,震得燒杯叮噹作響,乾燥的植物標本離開原位。
「對不起,」川北抽著鼻子道歉,「過敏。」
「我有紙巾。」瑪戈說著去翻包。她正在聽川北描述他的基因外推器程序。了不起,她心想,但背後的理論多半出自佛洛克。
「總之川北說從兩種動物或植物的基因序列開始,這是輸入條件。得到的是外推結果:電腦估算出兩個物種之間的演化鏈。程序自動匹配DNA片段,比較相似序列,然後外推出可能存在的物種。舉個例子,我用黑猩猩和人類DNA試算一次。將會得到某個過渡物種的描述結果。」
「缺失的環節,」瑪戈點頭道,「別跟我說程序還能給出這種動物的畫像。」
「當然做不到!」川北笑道,「否則我就得諾貝爾獎了。程序能給出這種動物或植物或許擁有的形態學和行為學特徵列表。不是百分之百準確,只是可能性很大。而且列表肯定不完整。等試算結束你就能看到結果了。」
他輸入一系列指令,數據流淌過電腦屏幕:連續不斷的0和1如波浪般飛速起伏。「可以關掉輸出,」川北說,「但我喜歡看著電腦從基因測序儀下載數據,跟欣賞河水一樣美麗,河裡最好還有鮭魚出沒。」
五分鐘後,數據停止流淌,屏幕變得空白,散發柔和的藍光。接著,《三個臭皮匠》里莫伊的臉出現了,通過電腦揚聲器說:「我想啊想,但一無所獲!」
「意思是說程序正在運行,」川北被自己設計的玩笑逗樂了,「按照兩個物種的差別不同,算一個鐘頭也有可能。」
屏幕行跳出一行消息:
預計結束時間03:00分。
「黑猩猩和人類非常接近,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基因相同,因此這次運算相當快。」
莫伊的腦袋上方陡然亮起一個燈泡。
「結束!」川北說,「現在請看結果。」
他敲下一個按鈕,屏幕上出現:
一號物種:
種:黑猩猩(Pan troglodytes)
屬:黑猩猩屬科:人科
目:靈長目
綱:哺乳綱
門:脊索動物門
界:動物界
二號物種:
種:智人(Homo sapiens)
屬:人屬科:人科
目:靈長目
綱:哺乳綱
門:脊索動物門
界:動物界
基因相符率:98.4%
「信不信由你,」川北說,「程序只通過基因就鑒別清楚了這兩個物種。我沒有告訴電腦它們分別是什麼生物。這很能讓懷疑者知道外推器絕非欺詐或玩具。總而言之,我們得到了過渡物種的描述。就這個例子來說,如你所說:缺失的環節。」
過渡物種形態學特徵:
體態細長
腦容量:750毫升
雙足直立行走
大梅指與食指相對
腳趾無相對能力
以下是雌雄二型的平均數據
成年雄性體重:55千克
成年雌性體重:45千克
妊娠期:8個月
侵略性:低度至中度
雌性發情周期:受抑制
列表繼續下去,內容越來越晦澀。「骨骼學」一欄,瑪戈幾乎什麼也沒看懂。
返祖性頂骨發育不完全
髂嵴嚴重退化
10—12胸椎
大轉子可部分旋轉
眼眶突出
返祖性額突和顯著顴突
瑪戈心想:這肯定是眉頭粗重的意思吧。
晝伏夜出
部分或順次單配
在合作性社會群體中生活
「少來了,程序怎麼可能預測到這一點?」瑪戈指著單配問。
「荷爾蒙,」川北答道,「有個基因決定是否存在一種荷爾蒙,這種荷爾蒙只在單配的哺乳動物體內出現,雜交物種體內沒有。對於人類來說,這種荷爾蒙與配對結合有關。黑猩猩體內沒有這種荷爾蒙,而黑猩猩是著名的雜交動物。雌性的發情周期受到抑制,這個現象只在相對較為單配的物種身上出現。我的程序擁有一整套工具,用複雜的人工智慧演算法和模糊邏輯,將各種基因的顯現結果詮釋成目標物種的行為和外觀。」
「人工智慧演算法?模糊邏輯?我聽不懂了。」瑪戈說。
「呃,沒關係,你不需要知道裡面的所有秘密。說到底,就是讓程序以更接近人類而非電腦的方式思考問題。程序使用直覺,做出有根據的猜測。比方說,『合作』這個特徵是從八十來個不同基因的存在或缺失外推得來的。」
「就這些了?」瑪戈開玩笑道。
「當然不,」川北答道,「你還可以只輸入一種生物的DNA,關掉外推邏輯,然後讓程序推測其尺寸、形狀和行為。資金如果不出問題的話,我還打算再添加兩個模塊。一個能從單個物種逆時間線外推,另一個沿時間線向前外推。換句話說,我們不但能深人了解已經滅絕的生物,還能猜測未來的生物會是什麼樣子。」他笑了笑,「還不錯吧?」
「太了不起了,」瑪戈說。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的研究項目是那麼微不足道,「你是怎麼開發出來的?」
川北猶豫片刻,帶著些許懷疑打量瑪戈。「剛開始和佛洛克合作的時候,他說化石記錄的缺漏問題讓他很頭疼。他說他想填補空隙,想知道過渡物種的形態。於是我就寫了這個程序。規則表大部分來自佛洛克。我們用不同樣本測試程序。黑猩猩和人類,還有我們已經擁有大量基因數據的各種細菌。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佛洛克這個老魔鬼早有預料,但我沒想到。我們用家犬和鬣狗配對,得到的不是平滑過渡的物種,而是一種奇異的生命形式,與家犬和鬣狗都毫無相似之處。另外幾對物種也有相似的情況。知道佛洛克怎麼說嗎?」
瑪戈搖搖頭。
「他只是微笑著說,『現在你明白這個程序真正的價值了吧。』」川北聳聳肩。「你看,我的程序顯示出DNA的極小變化有時能讓生物體發生劇烈改變,因此證明了佛洛克的卡利斯托效應理論。我有點惱火,但佛洛克就是這麼做事的。」
「難怪佛洛克這麼想讓我使用這套程序,」瑪戈說,「它能革命性地改變演化研究。」
「是啊,可惜沒人認真對待它,」川北鬱悶地說,「現如今,跟佛洛克有關係就等於被死神吻過。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卻被科學界置之不理,這實在太讓人痛苦了。告訴你,瑪戈——別跟別人說——我正在考慮放棄佛洛克當導師,加ty庫斯伯特的團隊。我應該可以把大部分工作帶過去做。你也應該考慮一下了。」
「謝謝,但我打算留在佛洛克這邊,」瑪戈被觸怒了,「要不是因為他,我根本不會研究遺傳學。我欠他很多。」
「隨你便,」川北說,「但你反正也不是非得留在博物館不可,對吧?至少比爾·史密斯柏克是這麼說的。但我在這裡投入了全部心血。我的哲學是,除了自己,你不欠任何人的。看看博物館吧:看看萊特、庫斯伯特和所有員工吧。他們除了自己,難道還為別人打算嗎?我們是科學家,你和我都是。我們知道適者生存,知道『自然的獠牙與利爪,沾滿紅色的鮮血。』而科學家也一樣爭取生存。」
瑪戈望著川北閃閃放光的眼睛。他也有他的道理。但瑪戈卻認為,人類既然能搞懂自然的殘酷定律,或許就能超越某些規則。
她改變了話題:「那麼,外推器不但能處理動物DNA,也能處理植物DNA嗎?」
「原理完全相同,」川北恢複了學者風度,「用DNA測序儀跑兩個植物樣本,把數據下載給外推器。外推器能告訴你這兩種植物的關係有多近,然後描述過渡物種的形態。要是看見程序提問或評論,你可千萬別驚訝。開發我這個人工智慧小玩意的時候,我加了不少添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瑪戈說,「謝謝,你的工作太了不起了。」
川北使個眼色,彎下腰:「孩子,你欠我一個人情了。」
「隨時吩咐,」瑪戈說。孩子。欠他一個人情。她不喜歡別人這麼說話,更何況川北不像是在開玩笑。
川北直起腰,又打個噴嚏:「我下班了。去吃個午飯,然後回家收拾晚上酒會的晚禮服。真不知道我為啥要進來一趟,其他人都在家作準備呢。你看,實驗室里都沒人了。」
「晚禮服?」瑪戈說,「我早上帶著禮服來上班的。挺漂亮,但不是尼彭設計的什麼高檔品。」
川北湊近她說:「瑪戈,衣著使人成功。你要是穿件T恤衫,落在掌權者眼裡,哪怕你是天縱大才,他們也不會覺得你像博物館館長。」
「你想當館長?」
「那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