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超自然神秘博物館 第十節

達戈斯塔全心全意祈禱胃裡的雙份辣醬芝士漢堡能瞬間消失。倒不是說他很難受,至少現在還沒有,只是身體不太歡迎這個漢堡。

這地方讓他覺得他們都不太受歡迎。臭烘烘的,全世界所有的消毒水也蓋不住死亡的味道。法醫中心那膽汁綠的牆壁更是無法提升心情。寬大的輪床也一樣,它此刻空蕩蕩地端坐在解剖室的明亮燈光下,像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一個大塊頭女人走進房間,兩個男人緊隨在她身後,打斷了達戈斯塔的思緒。達戈斯塔注意到她戴著時髦的眼鏡,手術帽下露出了金黃色的頭髮。女人大步走近,伸出一隻手,臉上擠出非常職業的笑容,弄皺了鮮艷的口紅。

「我是日涅維奇醫生,」她的手勁能壓碎骨頭,「你肯定是達戈斯塔吧。這位是我的助手弗雷德·格羅斯醫生。」日涅維奇指的是一個瘦巴巴的矮子。「這是我們的照相師戴博特·史密斯。」戴博特點點頭,把一台四乘五的迪爾多夫相機抱在胸口。

「那麼,日涅維奇醫生,你經常來這兒嗎?」達戈斯塔忽然很想隨便說點什麼,只要能推遲不可避免的對話就行。

「紐約法醫中心就是我的第二個家,」日涅維奇的笑容絲毫不變,「我的領域是——該怎麼說呢?——特別鑒證學。幾乎所有人都找我們幫忙。我們完成任務,把結果送回去,然後在報紙上讀到與此毫不相干的內容。」她好奇地看著達戈斯塔。「你,呃,見過這類事情,對吧?」

「嗯,見過,」達戈斯塔答道,「見得多了。」他覺得肚子里的漢堡像個鉛錠。真是沒遠見,也不看看下午的日程表就像頭豬似的狂吃猛塞。

「那就好,」日涅維奇看著寫字板說,「讓我看看,父母簽過字了?很好。準備就緒。弗雷德,5-B開始。」

她戴上三層塑膠手套、口罩、護目鏡和塑料圍裙。達戈斯塔依樣而行。

格羅斯把輪床推到停屍庫前,滑出5-B的格子。塑料布底下的屍體輪廓模糊,在達戈斯塔看來短得異樣,有一端奇怪地突了出來。格羅斯把屍體連同托盤滑到輪床上,將輪床推到燈光下,檢查拴在拇趾上的名牌,最後鎖定滾輪,拿過一個不鏽鋼桶,放在輪床的排水管下。

日涅維奇擺弄著懸在屍體上方的麥克風。

「測試,一二三……弗雷德,這個麥克風徹底壞了。」

弗雷德俯身査看磁帶錄音機:「我不明白,全打開了啊。」

達戈斯塔清清喉嚨。「沒接電。」他說。

短暫的沉默籠罩了房間。

「唉,」日涅維奇說,「還好有個不是科學家的在場。要是有任何問題或建議,達戈斯塔先生,請報上名字,然後對著麥克風用清楚的聲音說話。明白嗎?所有對話都會被錄在磁帶上。我先描述屍體的外觀狀況,接著就切開。」

「明白。」達戈斯塔悶悶地答道。切開。看見屍體躺在犯罪現場是一碼事,目睹法醫切開屍體,一層層剝開,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他永遠也沒法習慣。

「開始錄音了嗎?很好。這裡是瑪蒂爾達·日涅維奇醫生和弗雷德里克·格羅斯醫生,現在是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時間是下午兩點十五分。在場的還有警察——?」

「文森特,副隊長。」

「紐約警局的文森特·達戈斯塔副隊長。屍體屬於——」

弗雷德念著名牌:「威廉·霍華德·布里奇曼,編號33-A45。」

「我開始揭開蓋布。」厚塑料布嘩啦啦地揭開。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達戈斯塔眼前忽然閃過今天早晨那條開膛破肚的狗。訣竅就是別多想。別想你自己的維尼,上周剛過八歲生日的維尼。

日涅維奇醫生作了一次深呼吸:「死者是白種男性兒童,年齡約十到十二歲,身高,呃,我無法給出身高,因為屍體被斬去頭部。估計四英尺十英寸,有可能五英尺?體重,約為九十磅。非常粗略的估計數字。屍體的狀況使得我無法給出其他特徵。眼睛顏色和面部特徵無法確定,因為頭部遭到嚴重損毀。」

「雙腳、雙腿和外生殖器的前側面無傷口或印痕。弗雷德,請擦洗一下腹部區域……謝謝。有數量不定的大型撕裂傷,從前胸區域開始,以一百八十度向下,穿過肋部和胸骨,結束於右前腹。創傷很大,約兩英尺長,一英尺寬。胸小肌和胸大肌與外胸腔分離,肋間內韌帶和肋間外韌帶分離,屍體被取出大量內臟。胸骨劍突裂開,胸腔暴露。主動脈大量出血——在清理和探傷前難以看清。

「弗雷德,請清理胸腔邊緣。各內臟器官中,胃部、小腸和大腸暴露在外並完全隆起。腹膜後的各個器官似乎仍在原處。

「弗雷德,請用海綿擦拭頸部。頸部區域顯示有創傷跡象,部分瘀傷,或許代表存在外滲,頸部脊骨很可能錯位。

「現在,來看頭部……上帝啊。」

一片寂靜,弗雷德清了清喉嚨。

「頭部從棘突和第一頸椎之間被斬首。頭蓋骨的枕骨部分和半個頂骨突均被壓碎,或者更確切地說,似乎通過不明手段被擊穿後取出,留下一個直徑約十英寸的窟窿。顱骨是空的。整個大腦似乎從這個窟窿掉了出去,或者被強行取出……大腦,或者說大腦剩餘的部分,在頭部右手邊的托盤上,但無法得知它原先與身體的相對位置。」

「發現時在屍體旁碎成幾塊。」達戈斯塔說。

「謝謝,副隊長。但其餘的部分呢?」

「全部都在這兒了。」

「不。少了些什麼。你在犯罪現場走了全套流程嗎?」

「必須的。」達戈斯塔答道,努力不讓惱怒顯露出來。

「大腦嚴重受損。弗雷德,給我二號手術刀和橫向擴張器。大腦似乎是從延髓被切斷的。腦橋分離,但完好無損。小腦有淺表裂傷,除此之外完好。流血的跡象不多,顯示這是死後創傷。穹隆體在那裡,沒有分離。大腦從中腦開始被完全切斷,中腦被一分為二——弗雷德,你看,沒有丘腦。也沒有垂體。缺少的就是這些。」

「那是什麼?」達戈斯塔問。他強迫自己湊到近處細看。大腦擺在不鏽鋼托盤上,看著更像一攤流質,而非固體。他轉過頭去。棒球。想像棒球。投球,揮動球棒的聲音……「丘腦和下丘腦。身體的調節器。」

「身體的調節器。」達戈斯塔重複道。

「下丘腦調節體溫、血壓、心跳、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新陳代謝。還有睡眠覺醒周期。我們認為它包含有快樂和痛苦的中心。副隊長,這是個非常複雜的器官。」

她牢牢地盯著達戈斯塔,期待他提出問題。達戈斯塔盡責地囁嚅道,「它是怎麼做到這些的?」

「荷爾蒙。它分泌幾百種調節激素,流向大腦和血液。」

「好。」達戈斯塔答道。他後退幾步。棒球高飛,深入中外野,中場手向後倒下,舉起手套。

「弗雷德,過來看看這個,」日涅維奇突然說。

弗雷德在托盤上俯身端詳。「看起來像是……呃,我說不準……」「說吧,弗雷德。」日涅維奇哄著他。

「呃,看起來幾乎像是——」弗雷德頓了頓,「像是被一口咬掉的。」

「沒錯。照相師!」戴博特衝過來,「拍這裡。看著像是我的哪個小孩咬了一口蛋糕。」

達戈斯塔湊了上去,但只看見了一堆血淋淋的灰色勞什子,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半圓形的,像是人類,但似乎比普通人類尺寸更大,邊緣更參差不齊。我們取橫斷面進行判斷。弗雷德,以防萬一,測試一下是否有唾液酶的痕迹。拿到實驗室去,告訴他們閃凍後在這兒、這兒和這兒截取薄片。每處取五個橫斷面。至少用染色法測一組的嗜酸性粒細胞。用染色法測一組唾液活性酶。其他的你和他們商量著辦吧。」

等弗雷德離開,日涯維奇繼續道:「我正在切開大腦。後葉有瘀傷,與從頭蓋骨中被取出相一致。請拍照。表面顯示有三條平行裂傷或切口,各自相距約四毫米,約半英寸深。我正在打開第一條切口。請拍照。副隊長,看見了嗎?這些裂傷開始時較寬,然後逐漸收斂。你怎麼想?」

「不知道。」達戈斯塔更仔細地看了幾眼。他心想:不就是一個死人的大腦嗎?

「可能是長指甲?磨尖的指甲?我是說,難道這次要找的是個精神變態殺人狂?」

弗雷德從實驗室回來,他們繼續檢査大腦,過了在達戈斯塔看來無限漫長的一段時間,日涅維奇吩咐弗雷德把大腦放進冰箱。

「現在我開始檢査雙手,」她對麥克風說。她從右手取掉塑料袋,小心翼翼地重新封牢,然後抬起這隻手,轉過來檢查指甲,「大拇指、食指和無名指底下有外來物質。弗雷德,請給我三個玻片。」

「他年齡還小,」達戈斯塔說,「指甲應該很臟才對。」

「也許吧,副隊長,」日涅維奇答道。她依次把三個指甲底下的外來物質刮進玻片上的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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