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 一群魔鬼

藤岡順一

順著陡峭石崖之間曲折穿行的山路向右一拐,眼前不由一亮,出現了一條向下傾斜的村路。路的北側是山巒,南側是梯田,它順著山勢拐了一個大彎,通過東南方的坊子山之後隱匿不見了。

45天前下過的雪,將山布置得如同用毛刷刷過似地乾乾淨淨。

在這附近,是本溪湖東南方約10公里的山嶽地帶,是通往人稱之為寶庫的東邊道三角地帶——岫岩的交通要道。重重疊疊的山巒形成了一道自然城牆,是一個難攻易守利於打游擊戰的穩固城池。

沿著這條村路行軍的伊藤警察隊,由於連日行軍而疲憊不堪,他們用扁擔挑著槍支彈藥,排成兩列長隊一步一步地侈動著。

1936年2月上旬,東邊道的三角地帶掀起了抗日聯軍的聯合熱潮,為防止抗日聯軍的大聯合,以便對他們各個擊破,關東廳奉天警察署伊藤警察隊夥同安奉線各站的警察隊策劃著春節前夕進行一次大掃蕩。

從早晨開始天空中就積滿了陰雲。下午3點鐘,天更是陰沉得如同太陽已落山一般。

我因為頭天夜裡喝了過量的白酒,醉得直到今天還頭重腳輕。隊伍向前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路邊有一個中國農民,挑著5—6個包袱,坐在那裡獃獃地看著地面。

「那傢伙真像一個密探!」我心中馬上產生了懷疑。仔細一看,那是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農民,臉色黝黑,體格健壯。由於長期幹活,手上長滿了老繭。

「這傢伙可能是個農民吧?可是,萬一他是個密探呢?抓住個密探我可是立了大功啊!」立功心切的我,對什麼都懷疑。

那還是當天早晨10點鐘發生的事情。沿著山間小路上山,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腰上有一個7—8戶人家的小村莊由不大的松樹林圍著。排長突然下令「一齊搜查!」當時那裡的家家戶戶門上都貼著紅紙寫的春聯,人們正在高高興興地等著過一個快樂的春節。

突然間小村莊闖進了如狼似虎的日本鬼子。老百姓的門被踢碎了;窗戶被砸爛了;傢具被破壞了;門框上的春聯被撕得粉碎在村莊里,我們抓住了一個中年人。

在這二月寒風刺骨的日子裡,我們把他的衣服扒光,連踢帶打地拷問:「你是個密探吧?」「快說!」那個人回答說:「我是個老百姓,什麼壞事也沒做過。」這樣,我們拷問了好久也沒問出個結果。

這時,久松分隊長不耐煩地說:「好,那你就給我們挑東西吧!跟著我們走!你要逃跑,我們就槍斃你!」於是,我們就把從村子裡搶到的東西,都讓他用扁擔挑上跟著我們行軍。

想到這裡,我再看看那個農民,正好是上午的那個人。於是,我馬上大聲吼道:「混蛋!你是想鑽空子逃跑吧?是不是?好哇!你逃逃看看,逃跑了再抓回來,那可就沒命了!」

上山的路越來越彎彎曲曲。當我們來到半山腰時,前面傳來了「大休息」的號令。大家都在路旁找個地方坐下休息,手中還抱著槍,拿出煙來吸,有的還靠著樹榦睡著了。

分隊長久松好像有什麼事想去報告排長,站起身來往前面走去,可是走了十幾步,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回過頭來,把嘴裡的煙頭往地上一扔,好像下了個決心似的。只見他向後張望一下,便招呼那個挑東西的中國農民,「喂!到這兒來!」

那個農民毫無思想準備,大步向分隊長走過來。我想:「分隊長又要拷問了。這個中國人可能想逃走。也好,要是逃走,馬上就槍斃他!」於是,我就拿起槍跑過去,還叫了幾個士兵一起過去,在分隊長周圍坐了一圈。

分隊長用下巴點了一點,示意那個農民站到包圍圈中間。農民心裡很害怕地說:「我是個農民,給你們挑東西來到這麼遠的地方,該放我回家了」

「什麼?想回家?想回家就趕快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密探?快說!說你是密探!」分隊長扭動著他那肥胖的身軀,像一頭狗熊一樣叫著。

見農民沒有反映,他便眯起小眼睛獰笑起來。只見他向前一步,抓住農民的左臂就扭到身後去,一邊用力扭著,一邊狂叫著:「混蛋!還不說嗎?」他的手腕再使勁,那個農民實在忍受不住,發出了「嗚……」的痛苦呻吟。他的身子已經幾乎趴在地上了,連連呼喊著:「我是老百姓,我什麼也沒做過,為什麼這麼折磨我?放我回家!放我回家!」

「這個混蛋!真不知好歹,讓你還不說!」分隊長抬起腳,朝著農民由於疼痛而顫抖著的肩膀用力踹去。農民疼得滿頭大汗,睜開滿含著極度憤怒和憎恨的淚水的雙眼瞪著分隊長。

「混蛋!你還不肯說!我讓你嘗嘗我的厲害!」說完,分隊長放開手,突然從腰中拔出日本軍刀,在農民面前晃著說:「怎麼樣?你還不老實?看見這個了嗎?還不快說?」

他一邊吼叫著,一邊把刀壓在農民的脖子上。這真是一個殺氣騰騰的場面。一瞬間,那個農民憤怒了!他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魔鬼!俺就是老百姓!俺有什麼罪?我會記住這深仇大恨的!」

說完,他緊緊地握起了拳頭,睜大了眼睛狠狠地瞪著久松的臉。他的目光犀利得如利劍一般刺向殺人魔王身上,那悲壯的形象。我至今仍然記在腦海里。

久松被他的氣勢嚇呆了,不知不覺發出了呻吟聲,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過了半晌,臉上才恢複了血色,他重新站直身體,舉起軍刀,砍斷了農民的脖子。頭顱掉了,鮮血噴出30—40厘米遠,而久松也疲倦得無力地坐到地上。

我看到那顆頭顱在地上滾動的樣子,似乎耳畔還聽著農民咬牙切齒的聲音,覺得脊梁骨一陣陣地發涼。

久松分隊長鐵青著臉,用袖子擦掉滿頭的冷汗,然後,把那帶血的軍刀插入刀鞘。

這時,人牆分開了。排長藤澤警部補走過來。他的胖臉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後面隱藏著一雙細長、陰險的眼睛。他對久松分隊長笑一笑,走近屍體,突然一腳把原來趴在地上的屍體踹得翻過來。只見他急匆匆地把死者的衣服解開,把胸脯露出來,然後,拔出軍刀,由胸到腹縱向剖開一條大口子,又把胸部的幾條肋骨橫著切開,再用手和刀把肉從肋骨上剔下來,這時,淡黃色的脂肪、肌肉和鮮紅的血液混成一片,底下露出了雪白的肋骨。

正當大家屏住呼吸觀看時,排長又把左手從肋骨縫裡插進去,不一會兒,血淋淋的手拔出來,他伸開手掌,大家一看,是一顆紫黑色的圓球。這是什麼?是人的膽!

是的!他的目的,就是取出人的膽來!我腦海中一片黑色的疑雲現在散開了。我明白了,對於這個中國人的逮捕、奴役、拷問等等,一是為了向上級打報告邀功請賞;二是為了取人的膽去醫治他由於淫蕩糜爛的生活而染上的臟病。這正是為了滿足他的醜惡的慾望而干出的慘無人道的勾當!

藤澤排長看著這充滿了仇恨的血液的人膽,滿意地笑著,用自己的白手絹把它包上,又撕了一塊死者身上的衣襟包在外層,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衣袋裡,然後又把那把染滿鮮血的日本刀擦乾淨,裝入刀鞘。這時,他才看到大家都在注視著他的行動。他喊了一聲:「別傻站著!過來幫幫忙!」我急急忙忙跑過去,跟他一起把農民的屍體推到窪地里去。

完事之後,排長環視一下周圍的動靜,急急忙忙地喊了一聲:「準備出發!集合!」說完,他就離開了。

後來,我曾經向許多人打聽過殺人取膽的事情,可是任何人都說沒聽說過,甚至想也沒想到過。而我卻親眼看到了砍掉人頭、剖腹取膽的事實。不!這是為了取到人膽而殺人的慘案!是的,這是地地道道的青面獠牙的魔鬼!

作者簡歷:

出生於日本新瀉縣的店員家庭,初中畢業,1936年時,任關東廳奉天(瀋陽)警察署股長、警佐,後到偽滿奉天省警務廳經濟保安科任職。1957年時4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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