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 這裡有座活地獄

渡邊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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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著宣傳「王道樂土、五部協和」招牌的「滿洲國」成立以來,自稱為皇軍的日軍在中國東北做了些什麼呢?我作為憲兵親自參加了許多次極不人道的行動。每當我回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裡總是感到非常慚愧,有時甚至不寒而慄。

那是在1934年11月9日,我受命參加當時由奉天憲兵隊長、憲兵中校三浦三郎領導的「軍秘密工作」,於第二天被派到四平去。10日那天,我們在四平車站前面的植半旅館集合。這個特別派遣隊的隊長是憲兵大校馬場龜格(當時的新京憲兵隊長),分隊長是憲兵少校星實敏(當時的新京城內憲兵分隊長),班長是田中准尉。此外,還有從各隊挑選出來的一名軍曹、一名伍長、四名上等兵,我是上等兵中年齡最大的一個。

午後6點多鐘,當我們集合在大客廳里的時候,馬場大校來了。我們見了他,算是小巫見大巫,憲兵們平時都把他視如蛇蠍,很怕他。據說他在拷問犯人時,如果聽不到哭叫聲,就會三頓飯吃不出滋味來。他很威嚴地對我們說道:「從今天起,交給你們一項特殊的秘密的任務。這件事是『極秘』的。即使你們以後不當兵了,這件事的內容也不許泄露!如果泄露了這一秘密,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受到軍法會議的嚴厲處罰。明白了嗎?」說完,他又向星分隊長說了幾句什麼,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不當憲兵也得受到軍法會議處罰?我心裡嚇得撲通撲通跳起來。把馬場送走以後,星看了我們一眼,說道:「還有,這項工作,你們在報『記功申請書』的時候,也不許寫上去!至於你們的身份,大概也聽到幾分消息了吧?詳細的情況,去問你們的班長吧。」說完,他也離開了這裡。

根據田中的說明,「軍秘密工作」的內容包括下列一些可怕的事情:

日本陸軍省直轄陸軍化學實驗所滿洲派遣部隊,掛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假招牌,作為石井細菌部隊的前身,在四平西郊離城大約一公里的地方強佔了原來一所中學的校舍,四周圍起好幾層高壓電網。在這裡,他們以中國人為實驗品,進行慘無人道的毒瓦斯殺人實驗和高壓電殺人實驗,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們憲兵的任務是,監視那些被送到這裡當實驗品的中國人,並幫助進行實驗。

田中在當天夜裡出發之前,叮囑大家說:「現在,我們就到火車站去取『材料』,對那些人,要論『根』數,明白了嗎?」

我們分乘事先準備好的兩輛卡車,駛到站前廣場後,就到貨物倉庫去。貨物倉庫前面,一輛鐵制的有益貨車停在黑暗中,有二十幾名衛兵守衛著它。守備隊運輸指揮官和田中一起噙咕了幾句什麼,就命令一名衛兵把綁在貨車車門上的鐵絲擰斷,把門打開。貨車裡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裡面裝的什麼。

兩個衛兵走到車門口,用刺刀對著裡面,喊道:「喂,一個跟一個地走出來!」

可是,貨車裡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兒反響。

「嗯?不出來!再不出來,就要開槍了!」衛兵們嘩啦嘩啦地把子彈推上槍膛,嚇唬著說。

可還是沒人走出來。兩個衛兵不耐煩了,剛要跑進去,從裡面走出人來了。他們的手都被綁在背後,然後,又被一根長繩把大家連成了一串。

田中站在門口「一根、兩根」地小聲數著。

「好!這一車不多不少正好30根。裝車!」田中對手下的憲兵們命令道。

這些人穿的衣服破爛不堪,他們身上綁著的麻繩甚至勒進肉里去了。這在黑夜裡都能看得見。

「喂,寺內!」我招呼上等兵寺內跟我一起裝車。我們倆,一個抓住胳膊,一個抓住腿,像裝圓木一樣,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扔進卡車裡去。當他們的臉和肚子撞到卡車車廂底的時候,便發出很吃力的呻吟聲。

裝滿一車以後,我把一張很大的膠合板放到他們身上,然後我就沉甸甸地坐到上面了。

「喂,寺內!你還在幹什麼?」我叫他也趕快上車。

寺內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槍以後,也跳上車來。不一會兒,卡車就開動了。

兩台卡車在掛滿陰沉沉烏雲的天幕下一直向西飛馳著。卡車來到實驗場的時候,宣告冬天降臨的雪花已經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我們把裝在卡車裡的人都叫醒了,讓他們下了車。用木頭蓋起來的狹小的拘留所,又濕又冷。我們把這些活人,再次像塞東西一樣地都塞了進去。不,與其說是塞進去,不如說是堆進去更為符合實際。

第二天,我剛吃完早飯,看到走廊里有兩個穿著白罩衣的人同田中站著談話。一個是50歲左右的駝背的實驗場長安達,另一個是他的軍醫副官。實驗就要開始了。一種難以遏制的好奇心驅使我想看看他們究竟要幹些什麼。他們談完了,田中走到我面前,小聲命令道:「放出一根來!」

就這樣,午前午後各有一名「馬魯太」被兩名士官帶走。田中嚴禁我們這幾個上等兵出入實驗場。

那是第四天的早晨,我把拘留所的門鎖打開,被監禁的人們好像害怕似的向裡面退去。我抓住右邊一個人的衣襟,把他拉出門來。「站好!」我用腳踢了他的腰一下。他忍著疼痛,站直了身子。

「呸!日本鬼子,你想把我怎麼樣!」他很平靜,可是這發自內心的憤怒的聲音,震動了整個拘留所。

我吃驚地向後退了一步。我一想,當著田中的面,顯出這種難堪的樣子,真太糟糕了。於是就喊道:「你瞎說什麼!」說著,又抬起泥腳往這個五花大綁的中國人身上踢去。「啊!」中國人在走廊里踉蹌了幾步。

「快走!」我像野獸一樣撲過去,拿出一條白布蒙住他的眼睛,從後面推著他的腰部。向軍醫指定的方向走去。一走出拘留所,外邊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只有通路上的雪被掃凈了。

我們朝著幾棟用青磚蓋的平房走過去,平房周圍的磚牆上裝有兩三千伏特的高壓電網。這個院子的佔地面積大約有一千坪左右。

我們走進一棟掛著「第一實驗場」牌子的平房,平房裡面是一間大廳。大廳里有幾個身穿白罩衣,手戴白手套,頭上戴著白帽子和大口罩,只有兩隻滴溜溜轉的眼睛露在外面的軍醫。不一會兒,駝背安達來了,他指揮著軍醫各就各位。

「喂,憲兵!把『馬魯太』送到帳篷里去!」這是駝背安達的殺氣騰騰的聲音。我硬逼著那個中國人走進大廳中央5米見方的雙層帳篷里去。帳篷的正中央豎著一根大約15厘米粗的圓木柱子,旁邊的地上散放著一堆新麻繩。我和軍醫們一起很容易地就把受害者綁到柱子上,然後,把蒙他眼睛的白布扯下來,我們就一同走出了帳篷,帳篷的門一下子就被關上了。

門旁邊,有一根鐵管通進帳篷里,鐵管的開關,專門有一名軍醫掌握著。這根鐵管是通毒瓦斯氣用的。幾個手裡拿著懷錶、鋼筆、小筆記本的軍醫,圍在帳篷的玻璃窗旁邊,像一群壁虱一樣叮在那裡。

「開始!」這是駝背安達的聲音。那個軍醫把鐵管開關一擰,毒瓦斯氣就通過一條像毒蛇一樣搖晃著的膠皮管噴進帳篷里。賬篷里立即傳出可怕的聲音。

一分鐘,兩分鐘……我也從玻璃窗外看到了被綁在圓柱上的中國人的樣子。他閉上了眼睛,當帳篷里充滿了毒瓦斯煙霧的時候,他痛苦地上下折騰起來,幾乎把圓柱都要弄斷了。

這時,不知從帳篷的什麼地方逸出來一股毒瓦斯,我「啊」地一聲,連忙閉上了睛眼,這是催淚毒瓦斯啊!從帳篷里傳出來的悲痛的叫喊聲依稀可辨。到5分半鐘的時候,那個中國人終於垂下頭,一動不動了。駝背安達看到這種情形,命令停止放氣。那個軍醫把鐵管開關擰緊了,然後,回過身來,打開了通風機的開關。馬達一響起來,不到5分鐘工夫,帳篷里的毒瓦斯氣就完全排到空中去了。

「喂,把他從裡面拉出來!」聽了駝背安達的命令,我剛要往裡面跑,一個軍醫叫住我,「等一等!」說完,他遞給我一套防毒面具,我戴上了。垂著頭的中國人,還在微弱地呼吸著。麻繩已經勒進胳膊和大腿的肌肉里去,血糊糊的一片,很難解下來。我好不容易解開繩子,他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我把原來綁他雙手的麻繩繞到他雙肩上,硬把他拖出帳篷。

這時,軍醫們就像聞到人肉味的餓狼一樣一下子圍了上來。有的用手電筒照他的眼睛、鼻子、嘴,有的用聽診器聽他的胸部。過一會兒,軍醫長向那個叉著腿站在一旁看自己筆記本的駝背安達問了一句什麼,然後就吩咐另外兩個軍醫和他一起給那人作人工呼吸。他們輪班搞了好半天,受害者的神智仍然不能恢複。

正在這時,駝背安達喊了一句:「第二項實驗!」這個瀕死的人又被第二次送進帳篷。所說的「第二項」,是指「窒息瓦斯實驗」。這種瓦斯,沒用上兩分鐘,就奪去了這個中國人的寶貴生命。

「還磨蹭什麼!快送到解剖室!」幾個軍醫在駝背安達的訓斥聲中把屍體放到擔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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