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節

林玲趕緊沖老支書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著急,然後她回過頭對孫老太太親切地說道:「孫奶奶,我就是想問一下關於您孫子的一些事情——您要是為難的話,就算了。」

「沒什麼為難的,記者同志有什麼話你就問吧。」老太太很爽快。

「聽說您在孫子高考那一年得了病,是什麼病呢?」

「俺的眼睛失明了。」

「啊?」林玲一面對老太太的病感到震驚,一面對一個封閉的小山村中的老太婆能說出「失明」這樣文縐縐的詞來,感到驚訝。

「大夫說是白內障,給動手術才能治好!那可是需要一筆數目很大的手術費。」

「到底要多少錢呢?」

「具體多少俺也不知道,反正是俺們農村人一輩子恐怕都掙不到的數吧!」

「錢是您籌到的?」

孫老太太搖了搖頭,「都是俺那個兒媳弄來的,要不是俺那兒媳婦啊,俺現在恐怕已經是個瞎子了。其實為了俺這個連脖子都埋在土裡的糟老婆子花這麼多錢治病,何必呢?」

「您手術後的視力怎麼樣?」

「也看不太清楚,俺現在只能勉強看出姑娘你的人影來,但總比瞎了要強!」

林玲和孫老太太相距不足兩米,這個距離她也只能勉強看到人的輪廓,說明她的視力已經到了很差的地步。

「您知道您的兒媳婦到底怎麼弄到給您治病的這筆錢嗎?」

孫老太太又搖了搖頭,「這個俺真的不知道,不過為了這件事,俺兒媳婦到城裡去跑了好多天呢。」

「您孫子那時正在高考吧?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從俺的眼睛治好之後,俺就再也沒有見過俺孫子了。但我覺得他應該知道。」

「為什麼您沒有再見過他呢?上大學後,難道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嗎?」

「其實俺知道,俺媳婦去籌錢的這段時間一定出了什麼事!這筆錢肯定不是容易籌到的,而俺孫子一定也知道這裡邊的事,所以他才會不回村子來的。」孫老太太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俺推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他是您的孫子啊,怎麼說也應該回來看您才是啊!」

「其實,俺不是他的親奶奶!他爹也不是他的親爹!」孫老太太平靜地說出了這句無比心酸的話來。

「孫婆子你這咋還唱上《紅燈記》了?你咋知道他不是你的親孫子啊,不是親孫子你養了他這麼多年?」老支書急切切地插話,似乎是想幫她掩飾家醜。

林玲知道老支書是個戲迷,孫老太太這句話又和京劇《紅燈記》里的唱詞十分相似,他難免會聯想到那裡去。林玲也知道老支書在為孫家掩飾,但她覺得孫老太太既然說出這話來,她的話就是有根據的。

「這種事情老支書你是不知道的,俺家兒媳婦是帶著身孕嫁給俺家那個不爭氣的混賬的,這個事俺是知道的。」

「那當時您沒有反對嗎?」林玲也顧不上問題的尖銳了。

「沒有,幹嗎要反對!這麼好的兒媳婦,還給俺帶來個白饒的孫子,俺幹嗎要反對呢?」

「孫婆子,你真不介意那個孫子不是你們老孫家的苗?」老支書也對孫老太太的表態非常奇怪。

「這裡邊當然是有緣由的,俺實話跟你說吧,俺兒子孫紹根本就生不出孩子來!俺根本就不可能有親孫子!」

林玲和老支書又是一驚,孫老太太的爆料是越來越多,兩個人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你們不用驚訝!這個事也不是啥好事,所以俺從沒跟誰提過。不過現在俺媳婦已經死了,今天記者同志又來調查俺孫子的事了,俺才會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跟你們說清楚。」

「您是怎麼知道您兒子那方面出了問題的?」雖然一個姑娘家,問這種男性生殖問題不太合適,但是為了能更加接近真相,林玲還是硬著頭皮問了。

「他小時候頑皮,總愛把凳子倒過來當木馬騎。俺們家老頭子在他出生後不久就故去了,家裡也沒有人,俺就常常吆喝他干這干那的。有一次去叫他幹活,幫我拿東西,結果他慌慌張張的,也不知道咋就摔倒了,結果他那個東西正好磕在一個椅子腿上,當時他就喊疼,我也知道要壞事了,但因為醫院在村外很遠的地方,村裡也沒有車,出去非常不方便,所以俺就想在家裡先看一晚上再說。一晚上之後他就說不疼了,俺就以為沒有什麼事了。唉,誰又想到呢?等他長大後,俺才知道還是出問題了。」

「什麼問題?」雖然林玲知道這個問題很尷尬,還是忍不住追問。

「他那個玩意,到了歲數之後,從來不會變大!所以,我就知道他的蛋出問題了。」

林玲臉上一紅,雖然孫老太太說的話很糙,但是她能理解。

「那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柳老師懷孕的?」

「俺兒媳婦下鄉後,一直住在俺家,俺知道她喜歡那個高大帥氣的青年,這個事女人是瞞不住女人的。但高鳳軍來了不到兩年,就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調回城裡了,他走時誰也沒通知,就連俺兒媳婦也不知道。俺兒媳婦知道他走了後,就跟丟了魂一樣,整天坐立不安的。高鳳軍走後大概一個月吧,那一天俺兒媳婦跟著俺下田去勞動,突然她就說自己肚子疼,俺一看,她褲襠上有血跡,俺就知道,她這是懷孕了,而且是有流產的跡象。女人懷孕了一定要小心,不能做太多的運動,這是常識,這也說明俺兒媳婦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

「孩子最後沒事?」林玲非常關心這個問題,但話一出口,自覺又問了一句廢話。

「嗯,她在家裡養了兩天,就沒事了,孩子保住了!」

「問個不該問的問題,您知道這個孩子,也就是您的孫子孫其名是誰的孩子嗎?」

「不知道!」孫老太太說得很簡單。

「那孩子是高鳳軍的!他昨天已經承認了,而且要領著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子認祖歸宗!」

「是嗎?哼哼!這恐怕又是一個悲劇的開始啊!」孫老太太表情變得異常凝重。

林玲覺得孫老太太的眼神很怪,雖然她的眼睛並沒有完全康復,但是她對光是有感覺的,而老支書用憤恨的語氣說出高鳳軍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眼神里卻閃爍出了奇怪的光芒來,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而像是隱藏著一個更深邃的秘密。

「孫奶奶,那您是怎麼勸說柳老師嫁給您兒子的?」林玲繼續追問,當然她聽得更加認真了。

「俺實話實說唄!」

「實話實說?」

「俺就說你這大肚子沒幾天別人就能看出來了,趕快找個醫院做流產吧!我兒媳婦當時想過做流產!但是這事很快就被她拒絕了,原因還是俺們村離醫院實在是太遠,她自己根本去不了。」

林玲在想,這恐怕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柳艷芳不想把自己的親骨肉做掉,那時的人跟現在的人想法不一樣——打掉個孩子跟切個西瓜這麼簡單——那時候的人對於新生命是有憧憬的,特別盼望能夠看到自己的骨肉降生。而現在女性對於嬰兒的降生大多會有一種恐懼感,這種恐懼感來自孩子未來的養育成本尤其是教育成本的壓力,更來自孩子給自身生活帶來的壓力。

「在那個年月,不做流產,未婚生子,跟死罪差不多!俺跟她說保住兩條命的唯一辦法,是趕快找個男人結婚。俺當時就跟她說了實話,說俺兒子是個沒蛋的男人,也上不了她,你就嫁給他算了!」

「柳老師當時怎麼說?」林玲聽了孫老太太的話,感到這確實是一個女人最難做決定的時刻。

「她哭了一宿!」

林玲能夠想像,當時的情景是多麼地悲涼,女人的悲哀莫過於此。

「原來是這樣啊!孫婆子,這話為什麼你當初不跟我說呢!」老支書在一旁聽得唉聲嘆氣。

「那個年月誰能相信?再說,那年你還在村頭整天蹲牛棚呢!」

「你記得可真清楚啊!」老支書一陣感慨,「你兒子對這個事是個啥態度?」

「當時,俺什麼都沒告訴他!就說柳姑娘要是嫁給你當個媳婦!你願意不?」

「你兒子咋說?」

「他美啊!這麼水靈的一個城裡姑娘,嫁給他。他當時就跟我說,娘啊!俺以後再也不遊手好閒了,娶媳婦養活家!還說以後一定好好孝順俺!」

「您兒子當時不知道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嗎?」林玲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俺們農村,這方面的認識比較落後,也沒有個婚前檢查啥的。俺兒子在結婚前,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毛病,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兩個人到村委會去登了個記,就算結成夫妻了。」

「就算哪家人得了這種病,也不會到處去說的。俺說怎麼孫紹這小子吃、喝、賭,而唯獨女人這方面他沒犯過錯誤呢!」老支書補充道。

林玲想,其實孫紹脾氣暴躁,壞事做盡,可能也跟他的生理問題有關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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