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第二天清晨,林玲早早就醒了,由於昨天晚上並沒有洗漱,所以她醒來後嘴中有種乾澀的感覺,而且渾身都有點不太自在,這令她有點不舒服。兩個小傢伙還在炕上躺著,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她們還沒有醒。

林玲生怕吵醒她們,小心翼翼地撥開兩個「小鬼」的纏繞,從炕上慢慢挪了下來,然後打開門走到院中。張師傅正在院子里擺弄那些紅辣椒。

「記者同志,醒了?」

林玲笑著點了點頭。

「昨晚睡得不好吧,俺們這的炕硬,本應該給你多鋪一床被子的,可是昨天回來太晚了,困乎乎地一下子就給忘了。」

「沒事,張師傅,都挺好的,你兩個女兒也很可愛啊!她們昨天跟我聊了老半天呢!」

提到兩個女兒,張師傅臉上明顯閃過一絲不安,但是他還是勉強擠出了一些笑容,「呵呵,俺那兩個丫頭,最近都不去上學了,估計快玩瘋了!」

「小孩子都是貪玩的嘛。張師傅,我想問你個問題。」

「您說。」

「如果這兩個孩子想上大學,您會送他們去嗎?」

張師傅似乎並沒有想到林玲會提這樣的問題,一點準備都沒有,一時回答不上來。但他很快意識到兩個女兒跟林玲說了什麼,於是換了個角度把問題推了回來,「她們昨天晚上說她們想上大學啦?」

林玲怔了一下,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張師傅沒有說話,重新低下了頭,繼續摘著他的辣椒。

「村裡已經沒有老師了,您想過讓她們到村子外面去上學嗎?」林玲見張師傅不說話,繼續問道。

「記者同志,您不了解情況。您知道離我們這最近的學校在哪嗎?」

林玲搖了搖頭。

「俺從這裡走到那要兩個多小時,也就是說,一個孩子如果一天走個來回,最少也要五個小時。要知道俺們村可是沒有一戶人家有車。」

林玲沒有回應張師傅的話,表情卻顯得凝重了許多。

「這回您知道俺們村的人為什麼這麼敬重柳老師了吧?如果沒有她,俺們的孩子要上學,就得每天都走這麼遠的路!村裡也來過支教的大學生,但都沒呆多久,說是就為混個上研究生的名額。只有柳老師從二十幾歲開始就在俺們村裡教孩子們,這一教就是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離開過。」

「那您知道她為什麼不走嗎?」

張師傅搖了搖頭,不知是不願意回答,還是真的不知道。

「您能帶我去柳老師家看看嗎?我想知道柳老師為什麼要離開村子。」

「去孫紹他家?您最好先跟我去找老支書,讓老支書帶您去。要是您自己去,遇上孫紹那個混球,我怕會出點啥不好的事來。」

「好的,那麻煩您給帶路了。」

「沒問題。現在就去嗎?」

「不耽誤您吧?還有,這麼早老支書起了嗎?」

「放心吧!這會兒恐怕老支書都在家門口喊號子呢!俺們農村人可不像你們市裡人喜歡睡懶覺。」

「喊號子?這是幹什麼啊?」

「到了您就知道了!」

說罷,張師傅放下手中的辣椒,拍了拍手,「先去老支書那,回來那兩個丫頭也就該起了,讓她們給您炸雞蛋饅頭片。」

林玲笑了笑,掏出500元錢交到張師傅手裡,「這是飯錢。」

張師傅看著5張大票,連連擺手,「可用不了這麼多!可用不了這麼多!」

「那這錢給兩小姑娘以後上學使吧!柳老師不在了,她們的求學路怕是更艱難了,不過我希望她們以後有機會能去上大學。這點錢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對她們來說肯定會有幫助的。我給您留個電話,這兩個孩子有啥困難,我會盡全力幫助她們的。」

張師傅手裡拿著錢,心中一陣激動,「其實我也想讓這兩個丫頭到外邊上學,可俺真下不了這個決心!」

「下不了也要下啊!即便是柳老師還在,這些孩子在村子裡最多也就是能把漢字認齊了,要想上高中考大學,還必須走出去才行!」

張師傅點了點頭,咬了咬嘴唇說:「記者同志,我儘力!我也想讓俺們家的娃都有出息!」

張師傅和林玲一前一後,剛轉進一條衚衕,就聽到一陣京劇老生唱腔:

秋胡打馬本家鄉,行人路上馬蹄呀忙,坐立在雕鞍用目望,見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似羅敷女,後影好似我的妻房,本當下馬把妻認……錯認了民妻罪非常啊!

唱腔中未有京胡伴奏,林玲也不懂這調門是否正確,但她還是感到這唱腔十分地圓潤,頗具功力,看來這就是張師傅剛才說的老支書喊的「號子」。

隨著這個調子,他們來到一座大院的門口,這時裡邊的京劇停止了「播放」,隨之傳來的是兩個人的交談聲。張師傅剛要走進院中,但林玲一把拉住他,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段《桑園會》,您唱得真是爐火純青啊!」很明顯是高鳳軍的聲音。林玲想,可能昨晚高鳳軍就住在了老支書的家裡。

「這段可是完完全全唱給你聽的。」

「唱給我聽的?我還以為您要給我唱《鍘美案》呢!」

「說你是陳世美吧?還真有點冤枉你。俺看啊,說你是這個遠走他鄉、撇下妻兒一去多年不返的秋胡,才是最貼切。」

「秋胡還能落個大團圓呢,最後還跟他老婆破鏡重圓了。我可沒有這個福分,艷芳最後還是走了,我們這一家三口也沒能團圓。」

「那是戲文,真實的故事哪有這麼多喜劇?這齣戲出自《烈女傳》,在俺小時候,大戶人家或是地主老財家的小姐們讀書,就讀這個。那裡邊秋胡的老婆最後跳河自殺了。跟柳老師的境遇很像啊!所以俺今天才唱這齣戲給你聽的。」

聽老支書說到柳艷芳自殺,林玲感到奇怪,是誰告訴他柳艷芳是自殺的?因為張師傅之前說過,孫紹說柳艷芳是出車禍死的,張師傅當時深信不疑。雖然林玲跟老支書說過自己是來調查柳艷芳的死因,但也沒有透露過柳艷芳是自殺的,老支書是如何知道柳艷芳的真實死因呢?是誰告訴他的?會不會是高鳳軍?如果是的話,高鳳軍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面對這些疑問,林玲只能繼續站在門口聽兩人交談。

「老支書,當年我的確不該丟下他們母子走!但是後來政策一落實,我就來找過艷芳,讓她跟我回城裡去,可是她就是不走。」

「走?你說得倒輕巧,她是有丈夫的人,有結婚證的,憑什麼跟你走?再說她婆婆也需要人照顧,柳老師可不像你,幹完事提上褲子不認人,啥話都不說,拍拍屁股就走了。」

「當初是我不對,但我真不知道,我和艷芳還有一個孩子!」

「你是啥時知道這事的?」

「兩年前吧!兒子高考前!」

「兒子?叫得夠親的!」

「當時她到城裡找朋友,四處籌錢給她婆婆治病。後來我聽說了,想要幫她,她卻一口拒絕了。我知道她這邊需要錢,便把錢給她送來,可她卻說錢已經籌到了,硬是把錢退了回來,還說她們家的事不用我管。」

「當時,你就知道孫其名高考的事了?」

「嗯,我是無意中聽說的。我知道後,就突然有了個想法,那孩子正好十八歲,算算日子,我覺得應該是我的才對。」

「那個小兔崽子兩年沒回過家了,連老娘死了都不回,果然跟你一樣啊!沒良心。」

「他現在就住我那,是我不讓他來的。」

「好啊,終於認賊作父了,可喜可賀。果然是有奶便是娘、有錢就認爹啊!」

聽老支書這滿口帶刺的口氣,既是在表達他對高鳳軍的不滿,又是在說他認為孫其名的人品有問題——至少可以看出他對孫其名並無好感。林玲的這個感覺,和胡玉言的判斷有了明顯的切合。

「老支書,艷芳我是帶不走了,但孩子是我的,我不會再讓他回到這裡了!」

「走吧!這村子雖小,但是沒有誰都照樣過!俺們也是天天穿衣吃飯。孫紹那傢伙是個混蛋,但那孫老婆子,卻是個好人,她很疼這個孫子,老婆子想看看孫子都不行了,也真夠可憐的!」

「這錢您還是收下吧!算是以後養那個老太太的!」

雖然不知高鳳軍掏了多少錢,但從他的口氣來看,林玲知道數目不小。

「俺們張家村人,別的沒有,做人的骨氣還是有的。柳老師當年都沒有要你的錢,我們非親非故的幹嗎要你的錢,再說這裡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高老闆你就走吧!別再回這個讓你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小山村來了。還有,那個孫其名既然是你的兒子,跟俺們也不再有關係了。」

「回憶是無法抹去的,即便回憶是痛苦的。」

「行了,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俺們也聽不懂。」

高鳳軍自討無趣,便要向老支書告辭。

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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