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托伊住進了出院後看見的頭一家旅館。這家旅館叫蒙特洛斯,就是前一天斯蒂芬向她提到的他住過的那家。進房間後,她脫去衣服,換上浴衣,喚客房侍者給她送一桶水,一隻火腿三明治。但等東西送到時,她已累得不想吃了。

周六上午醒來時,她已恢複精神,興緻很好。她剛想給住在布魯克林的西爾維婭打電話,告訴她她所知道的有關堪薩斯火災的消息。但隨即便猶豫了。跟斯蒂芬一樣,西爾維婭也是個根深蒂固的現實主義者,雖則是個好人但玩世不恭。不過,另一方面來看,她對自己說,不管是西爾維婭還是斯蒂芬,也許並不比大多數人頭腦來得更封閉。如果沒有證據,誰也不會相信她的故事,而一個小孩的模模糊糊的回憶不足為憑。斯蒂芬已經證明了這點。

他們會說,孩子受了傷,又受了驚嚇,記不清他那天所見到的真實情景。一切只是場誤會,是他認錯了人。

正如她在上大學時準備論文那樣,托伊意識到必須將她所發現的材料記錄下來,並加以整理作為證據。這樣,即使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玩世不恭者也無可爭辯。

拿出一疊紙,托伊試圖記下事情的發生經過。首先,她必須駁斥斯蒂芬的理論,說什麼她也許是坐飛機去堪薩斯的,而要做到這一點,惟一的辦法是找到一位目擊證人,證明她從醫院裡出去那段時間裡見過她。等這個問題解決了,她才能進入下一步。

她拎起話筒,給那家餐館打電話,描述了那個侍者的特徵,想著大概能從他那裡得到一張書面證明。

「聽上去像托尼·希爾德戈,」電話里傳來一個粗啞的女聲,「托尼這會兒不在。他的班頭要從午餐時間開始。」

「我明白了,」托伊趕緊說,惟恐那女人掛斷電話,「那我在那裡時你們叫來的那個警官呢?我是那個沒穿鞋子的女人。你知道的,就是付不起咖啡錢的那個,還記得嗎?」

「嘿,女士,要了食物而付不起錢的人很多。」

「那位警官呢?」托伊毫不氣餒,「我敢肯定他常去那兒。我想他姓克雷默。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喬伊?」那女人「咯咯」笑道。

「你說是喬伊·克雷默?他不是真正的警官。不管怎麼說,不是紐約警局的。他在交通局工作。」

「喬伊·克雷默是個好人,怪人,」那女人說,「想起來,他可真是個樂善好施者。你瞧,每當我們這兒來了乞丐,沒地方可去,我們就叫喬伊來。他說他不介意。他甚至把名片分發給了這一帶的所有商家。只要我們打電話叫他,他馬上就會趕過來,把問題替我們解決了。而那些正式的警官,咳,他們才不會為這類事兒操心呢。」

「你知道怎麼才能找著他嗎?」托伊問,從電話里她能聽到背景傳來的現金出納機的響聲和一個粗嗓門。

「瞧,女士,」那女人倉促地說,「我這兒還有事呢。」

說完,她立刻掛斷了電話。

托伊給搞糊塗了。她一直以為那人是位正式的警官,但她隨即想起許多部門的人也穿制服。她查到交通局的電話號碼,接線員給她轉到了星期六還開著的惟一的一間辦公室——管工作安排的督察辦公室。

「我找一個叫喬伊·克雷默的人,」她說,「他是你們這兒的一位工作人員。我有急事找他,我是他加利福尼亞的一位親戚。」

「等一會兒。」

那人說,幾分鐘後,他又拿起了電話,「好了,我們來看看。我們這兒有姓科恩威爾的,有姓克雷默西的,有姓凱曼的,有姓克德威爾的,對了,有一個叫查爾斯·克雷默的,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嗎?」

「不,」托伊說,「他的名字叫喬伊。」

「哦,」那人說,「我在這兒幹了有十年了。我所聽到過的惟一一個叫喬伊·克雷默的人死了。那可真是個能幹的傢伙呀,告訴你。」

「他死了?」托伊迷惑地說,「一定是有些誤會,前兩天我還見過他呢。大家都知道他,他在空餘時間裡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你也知道,諸如此類的事。」

那人笑出聲來:「真有趣,但聽上去就像是老喬伊,願他安息。他總是給人家錢或別的什麼東西。正如我所說的,他是個極為正直的傢伙。但聽著,女士,我敢保證這不會是同一個喬伊·克雷默。瞧,一個瘋子在火車上突然狂暴地向人群開槍,喬伊想制止他,但那人開槍打死了他。你聽說過這回事嗎?所有的報紙都登了。」

「沒有,」托伊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是二三年前的事吧。確切時間我也記不住了。」

托伊謝了那人,怎麼也對不起來,比先前更糊塗了。但紐約是一個大都市,她提醒自己,那家餐館收銀員搞錯名字也是完全可能的。

托伊洗了個澡,穿戴好之後,決定出去透透新鮮空氣。等到十二點左右,再到那家熟食店去看看能不能從那侍者手裡得到一份書面陳述。

幾分鐘後,托伊走出旅館,踏進早晨清爽的空氣里。她沿著大街往前走著,突然,她感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頭。

「我想那是你,」一位男人的聲音,「嗨,你怎麼樣?」她轉過頭,呆住了。站在她面前,離她所住旅館才不過幾步遠的正是那位神秘的喬伊·克雷默。他看上去跟她昨天在餐館見到他時一模一樣,穿著制服,帽子戴得微微有些靠後,俊秀的臉上掛著開朗、友好的微笑。直到這時,托伊才看見他衣袖上所戴的「交通局」的臂章。

「我真不敢相信是你,」她說,「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怎麼會認為我在找你?」他說,「是你找到了我。」

「不,」托伊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剛給交通局打過電話找你。他們說從沒聽說過你。他們所知道的惟一的喬伊·克雷默已經死了。」

他「噗」地笑出聲來:「你怎麼想,我看上去像個死人嗎?」

「當然不。」

托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你瞧,」他說,「我的全名叫查爾斯·約瑟夫·克雷默,但也叫喬伊。那個管工作安排的老傢伙總是把我和我的堂兄搞混。」

「就是被殺的那位?」托伊問。

「唔。」

喬伊說,「真不幸,是吧?這傢伙還有家有室的呢。」

他察看著托伊的神色,而後說:「你要幹什麼?幹嗎找我?」她怎麼向他解釋呢?「你能給我幾分鐘嗎?」她問,「你對我那麼好,我想請你吃午餐。」

「好吧,我顯然無法拒絕這樣的邀請。」

他說著,朝她眨眨眼睛,然後,他走近一步,挽起托伊的胳膊,兩人一起沿著大街繼續朝前走去。

女侍者手裡拿著簿子,站在餐桌旁。她從耳朵背後取下鉛筆,望著托伊:

「你想要什麼,甜心?」

「一個報復,」托伊說著,跟喬伊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格格」地笑道:「不過,你們要是沒有的話,我想你可以給我來一份烤牛肉三明治。」

在來餐館的路上,托伊試著向她的新朋友解釋她為什麼要找他。最初她想隨便編一個理由,然而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他是一位如此愉快的談話對象,如此的友好,如此的善解人意。在她明白過來以前,她已經把她如何心跳停止,堪薩斯火災,那位男孩,她與斯蒂芬之間的糾葛以及他如何拒絕她等等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接著,她還追溯到頭一次事件,向他訴說了她在主日學校的教室里見到那個陰鬱的男孩的情景。她甚至告訴了他那個男孩送她的南瓜戒指,她在急診室醒來時如何發現手上戴著它的事。

「你所說的在我看來並不那麼古怪,」他說,「我的意思是,儘管這樣的事很不尋常,但我相信。」

他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好像他突然感到有些難為情,「奇蹟和諸如此類的事。嗨,法國的那個地方怎麼樣?那地方叫什麼來著?洛德斯還是什麼?好啦,你去那兒吧。那個地方一直有奇蹟發生。」

「不過,這還是有點區別的。」

托伊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想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我的。」

喬伊背靠在座位上,摘下帽子,撓了撓他那濃密的黑髮。

「聽我說,我有個主意。」

他說,「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電視台的人?就是那些拍攝火災的人。要是你真的在那裡,我敢打賭他們攝下的錄像里會有你。要是你能搞到,那你就有了真憑實據。我精明吧?告訴你,喬伊可不是笨蛋。」

「你說得對,」托伊興奮地說,身子朝前傾了傾,「這主意妙極了!高明,真的!如果他們有火災的錄像,也許其中會有我的鏡頭。惟一的問題是,我怎樣才能使他們把錄像給我?」

「撒個謊,」喬伊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眼裡露出調皮的神色。

「可別把我想得太壞哦!我並不認為撒謊是正當的。但是,難道一切都非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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