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她丈夫離開後,托伊的眼睛久久地盯著房門。她以為她丈夫只是出去冷靜一下,為自己大發脾氣,對她說那樣的話感到不好意思。但三十分鐘過去了。托伊明白他不會再回來了,也許一去就不復返了。他丈夫也許改了機票,趕下一趟航班飛回洛杉磯。

那位像打機關槍似的說笑話、把她逗得捧腹大笑的年輕的實習醫師已消失了。甚至連他跟她做愛的方式也變了,動作粗暴,草草了事。似乎他覺得他們只是在打發日子,機械地活著,等著各自大限的來臨。漸漸地,他變得越來越玩世不恭,越來越苛刻,處事輕率而很少道歉。

你先哭一場吧,托伊對自己說,允許自己暫時沉溺於自我憐憫,像個孩子似的傷心地抽泣,雙腳在被子底下亂蹬。為什麼這樣的事發生在她頭上?

眼瞅著自己的婚姻走向崩潰,一切都變了形,走了樣。對此該如何解釋呢?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該往何處走,向誰尋求幫助。瞅見桌子末端的電話機,她想給父母打電話。僅僅是聽聽她母親的聲音也是一種安慰,也會使她感覺好一點。她可以跟他們住一段時間,直到她把事情處理好。繼而一想,不行。他們現在年紀大了,有著自己的生活,聽到她病了會使他們著急,而又無能為力。

她腦子裡又浮現出剛才電視里的鏡頭。她知道她在火災現場,知道她將那個孩子救離了火海。她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賈森·卡明斯。她在腦子裡搜索著他所住的那家醫院的名字。想起來了,是托比克的衛理公會醫院。托伊顧不得手疼,拎起電話急切地想證明她所知道的是真實的。從長途電話接線員那裡得到醫院的電話號碼,她便讓她替她撥到醫院,然後等待著。

「我是長途。請給我接賈森·卡明斯的病房。」

她對醫院總機說。

「請稍等。」

幾分鐘後,話筒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卡明斯太太嗎?」托伊問。

「是的。」

「卡明斯太太,你不認識我,我是今天上午跟你兒子一起在曠野上的那女人。他怎麼樣了?」

「賈森,」那女人激動地對她兒子說,「是她,賈森。是那位女人。」

接著,她轉而對托伊說:「你救了我兒子的命。我永遠也無法報答你。你為什麼要離開?」

「我……嗯……我得去趕飛機。」

托伊說,除此之外,她不知該怎麼說,「賈森的燒傷怎麼樣?」

「醫師說他的情況很好。要是不感染的話,我們下星期就可以帶他回家。一開頭,他們斷定他需要植皮,不過現在他們說他會好起來的。他會留下一些疤,但不會太可怕。」

「感謝上帝!」托伊說。

「是啊,我們是要感謝上帝,」那女人說,接著,她的聲音放低了,「我們還要感謝你。跟你說吧,我當時一直在祈禱啊祈禱。他們不讓我們靠近學校。而我肯定賈森在裡面,被大火燒著了。」

她停了一會兒,托伊能聽見她在哭泣。

「跟賈森說說話吧,」她邊吸鼻子,邊說,「他想跟你說話。天哪,他是如此可愛!他斷定你是他的守護天使。」

這話使得托伊「騰」地從床上跳起來:「他記得我穿著什麼衣服嗎?」托伊等著她跟那位男孩說話。

「很遺憾,」那位女人回過來說,「我猜他可能光顧著害怕了。你為什麼問這個?」

「不提這事兒。」

托伊趕緊說。

「上帝保佑你!」那女人繼續說,「我們可能永遠碰不到你,但我們會永遠為你祝福。噢,」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托伊·約翰遜。」

「多好聽的名字!好極了,我讓你跟賈森談談。」

電話里傳來一個小小的、虛弱的聲音:「你好!」

「賈森,」托伊說,「你在那裡表現得怎麼樣,小夥子?你媽咪說你下星期就能回家。瞧,我跟你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疼,」他說,「他們給我吃了葯,可我還是疼得厲害。」

「我知道,賈森。可你是個勇敢的小夥子。你會挺過去的。」

「給我講講那個故事,就是那個小機車的故事。」

托伊心潮澎湃。是的,上帝存在著。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如何奇怪和難以置信,托伊現在肯定那不僅僅是夢。腦子裡回味著那件事,她感到自己如沐春風,精神為之一振。手不再抽痛,整個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精力充沛。她似乎能聽見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鳥兒婉轉的歌唱和孩子們歡快的笑聲,聞到春花芬芳的氣息。她覺得自己好像才十七歲——與宇宙間每一個生物、每一個物體、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分子融為一體。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了病房。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她感到安全,自己沒有被遺棄。

是的,她對自己說,乾裂的嘴唇綻開無限歡欣的微笑。奇蹟確乎發生了。

她一直為此而祈禱,終於有了結果。她以死換回了某些東西,某些也許有力量改變世界的東西。

她帶回了奇蹟。

這天夜裡十點鐘,斯蒂芬滿面笑容,手捧著一大束鮮花,輕快地走進門。

托伊正靠在床上吃一碗巧克力布丁。

「首先,你還生我的氣嗎?」他說,在門口停住腳,笑容從他臉上退去,「如果你還生氣,我就不進來了。」

托伊抬頭看看他,目光又轉回到碗里的布丁上。

「好,我明白了。」

斯蒂芬說著,剛想把手中的鮮花扔到地板上,轉而一想,還是鎮定下來,再作一次嘗試,「瞧,我在旅館租了個房間,睡了會兒覺,感覺好多了。事情是有過不愉快,我想是由於我過度勞累的緣故。」

「那好,」托伊邊吃布丁,「你可以進來。」

她丈夫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她當他沒有在房間似的,繼續吃她的布丁。

「以沉默相待,嗯?」

「不,我在吃東西。」

「對不起,托伊,真的。我是個傻瓜。不過你了解我,有時我就是控制不住。」

「也許你該去看看心理醫師,」托伊不客氣地說,「控制一下你的怒火。你會得某種情緒紊亂症的。自己還不知道。」

「別這麼說,托伊。要麼接受我的道歉,要麼叫我走。你自己決定吧。」

移開托盤,托伊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目光轉向他:「我在堪薩斯火災的現場,斯蒂芬。我不知道我怎麼到的那裡,可我確實在那兒。」

瞧了瞧丈夫的臉色,她舉起雙手。在跟賈森·卡明斯談話之後,她已經拆除了繃帶。

「你的手,你為什麼把紗布拆掉?」

「因為它們現在已經好了。」

她興奮地嚷道。燒傷處約略呈淡紅色,但令人驚異的是,差不多已徹底痊癒。既沒有水皰,皮肉也不焦黑。

「看上去好了。」

他漫不經心地說。接著,他低下頭,瞪大眼睛仔細瞧了瞧。

「真的好了,棒極了!」他說,「噢,不知道他們用什麼來治療燒傷的,真不可思議!」他放下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睛,「既然你恢複得這麼好,我估計我們明天就可以走了。」

「我哪兒都不想去,」托伊說,「至少在你不願意聽我開誠布公地跟你說之前不打算走。你準備聽我談嗎?」她丈夫聳聳肩。

「好,」托伊說,於是她像炒豆子似的一口氣激動地說下去。

「我給那個小男孩的醫院打過電話,就是電視上所說的那個男孩。他的名字叫賈森·卡明斯。你猜怎麼的,斯蒂芬?他還記得我。」

托伊頓了一下,想看看斯蒂芬的反應,而後接著說:「明白嗎,斯蒂芬?他甚至還稱我為天使,也許是因為我穿著那件T恤的緣故。」

「什麼T恤?」斯蒂芬問,心想片刻間她的故事越來越玄了。

托伊撩起病號服,露出裡面所穿的瑪吉·羅伯茨給她的T恤。她脫去病號服:「你瞧,他看見了T恤上的字和光環。這就是他之所以認為我是一個天使的原因。」

「荒謬!」他說。

「不,斯蒂芬,」托伊辯護道,「這跟我其它的夢不一樣,與我上高中時心跳停止那一次更像。我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我真的在那兒。頭一次有桔黃色的南瓜戒指,這一次有那個男孩為證。這孩子記得我。他甚至還記得我給她講的故事。」

她轉向他,朝他笑道:「我們現在講的是真憑實據,斯蒂芬,真憑實據。」

托伊不由自主地繼續往下說,向她丈夫透露了更多的東西,比她想要說的多得多。

「瞧,我總想,這些夢不僅僅是夢,它們有特別的意義。那些孩子,以及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一開始,我以為這就是所謂瀕死的體驗,你也知道,因為我的心跳停止了。後來,我看了些有關的靈魂和超驗的書籍,以為自己的體驗跟這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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