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手銬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騰地站了起來,好像被某種緩慢的爆炸,一下子托起來一樣。

「渾蛋,我開始明白了……」他喃喃道。

「是的。很容易,不是嗎?……今天,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一遍又一遍重複——說昨天夜裡,拉爾夫·班德的胸袋內,不光有那個本子,還有其他東西。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恍然大悟。」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冷笑起來,環顧著他的一眾聽眾,他發問了,「什麼東西會跑到胸袋裡去?形狀扁平,像個大筆記本?什麼東西放在他口袋裡的筆記本後面,被本子藏了起來?……說啊,誰來說一說!……如果你看到這個傢伙,胸袋裡有這麼個東西鼓起來,你自然而然地會想到什麼?」

泰爾萊恩的記憶飛速閃回:「噢……我想起來,當時,我以為是什麼東西了!」他回答道,「第一眼看見拉爾夫·班德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個放在口袋裡的扁酒瓶。」

「嗯……哼!如果你早一點提到這個就好了!……」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不滿地點頭嘆道,他轉回頭,對著眾人繼續大聲說,「不過,現在來看一看,這整個案情是多麼清楚,多麼簡單,多麼叫人心碎的容易啊……」他自顧自地慨嘆著,「我一開始思路就搞錯了。我讓其他人和我一起堅信,馬錢子毒不可能是吞下去的,因為吞下去馬錢子,不可能毒死拉爾夫·班德。這確實是對的。在普通情況下,確實不會毒死他。不過,我沒有意識到的,也是所有人都在找的,是牙齦上的這個小傷口。」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突然咧開嘴,露出了自己的牙齒,「也許是因為長了智齒,牙齦很容易感染,下午的這個傷口,造成了他的死亡。血液!……當然了,毒藥流進了血液里,比用注射殺了他還快。我們檢査了他的全身,但絕對沒有發現,任何可以注入毒藥的傷口,我們怎麼才會注意到,牙齦上的口子這點小細節呢?即使驗屍官發現了,牙齦的輕微發炎,他也不會注意這點小事的。一旦毒藥在血液中發作,你就發現不了它是從哪兒來的。

「不過,該死的,我本來應該發現這一點的!……難道你不記得了嗎,馬斯特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一邊吼著,一邊努力點上煙斗,「今天在我的辦公室里,我們是如何一致同意,毒藥一定是從他刮鬍子的時候,留下來的小傷口裡注入的?我們說肯定是那樣的,因為毒藥直抵發聲肌肉,立刻麻痹了聲帶。明白了嗎?……它當然起了這個作用——因為毒藥是從牙齦發作的。不過,我不停地摸索,不停地琢磨,想找到某種邪惡的精巧裝置,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最簡單的裝置:那人從口袋裡掏出扁酒瓶喝酒,卻不知道酒瓶中的白蘭地,已經被下了馬錢子毒。

「看看桌子上那個灑瓶!……看上去根本沒有問題,是吧?……我現在就是喝一大口,也根本不會傷著我。不過,因為一個瓶子里裝著氰化物,一個扁酒瓶里裝著櫻桃白蘭地,傻瓜的那點腦筋,立刻把這兩樣東西聯繫起來了。扁酒瓶里並沒有氰化物,卻有馬錢子毒。拉爾夫·班德坐在這兒的桌子旁邊,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從窗外看著他。蓋伊所見的,正如某人曾說的那樣,一定是明顯得就像在下巴上來了一拳……」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大聲說,「是這人在喝酒。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看到拉爾夫·班德毒藥發作,奔突掙扎,倒地不起,肯定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蓋伊無意中聽到,有人把這個扁酒瓶給了拉爾夫·班德先生。」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憤怒地揮舞著拳頭,兩隻腳狠狠地踏著。

「至於所有那些可愛的不在場證明呢?……當然了,一群人都坐在這房間的門外,開心快樂地聊著閑天,帶著天底下最過得去的不在場證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喘息著,搖頭嘆道,「拉爾夫·班德踩中了死亡陷阱。當牙醫給他注射的可卡因或奴佛卡因失效後,疼痛開始發作,班德遲早會喝酒的。他會喝,是因為有人之前告訴過他,白蘭地里加了麻醉劑和解毒劑。我是這麼想的。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真相了。此人說的倒是真話,白蘭地中確有一種液體,能夠一勞永逸地消除痛苦。」

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驚訝地瞪著他,臉色灰白。

「不過這個『某人』……」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嚷道,「究竟如何才能確保,拉爾夫·班德在進房間之前,不會從扁酒瓶中喝上一口?……還有,之後扁酒瓶是如何被偷走的,是的,還有這個筆記本?」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能告訴你。」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細若無聲地說道。

一片死寂中,煤氣燈的噝噝聲,聽起來吵得很。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再次立起身來,腳下的地板被踩得吱吱作響。

「這麼說,這個老女人……」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憤怒地吼著,「這個老女人,終究……」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勉強立起身來。

「我們一起上樓去,看看她怎麼說……」他回答道,「是的,我們所有人。可別說了不算,連退堂鼓都不要打。難道你們現在還不放心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冷笑著,輕輕搖著大大的禿瓢腦袋,「這裡只是個房間的空殼,僅僅是舊傢具舊牆紙的組合,並無危險致命的東西。所謂的『詛咒』,不過是出於想像,所謂的『妖怪』從來都沒有存在過。詛咒已經解除了,房間是無害的,甚至有點兒孤苦伶仃,該死,連它最後一點有趣之處也被剝除了。對此你們不高興嗎?」

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走開去了,她咬著自己的手背。她臉色蒼白,面頰上卻帶著幾分剌目的色彩。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茫然地瞪著桌子,羅伯特·卡斯泰斯的面孔木然,一如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設法引領他們出去,他們也沒有反對。

邁克爾·泰爾萊恩預感到:真正的恐怖還沒有來臨。那些記憶,不會輕易放棄這所該死的宅子,它們現在還會牢牢地,附著在人們的大腦里,盡最後的努力去荼毒他們。然而,燈光倒很平靜,外面大廳里的陳舊木飾,也並無威脅感。他們正踏上那寬大無比、鋪著地板的樓梯,樓梯……

接著,在樓上、大廳內,他們聽到了說話聲。是佩勒姆醫生的聲音。聲音流暢古怪,尤其詭異的是,儘管發音很清晰,但聽者根本聽不清楚,那說的是什麼。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猛給他們打手勢,讓他們噤聲。他向寬敞的大廳前面走去,那裡的電子蠟燭光線,暗淡地照著寒冷的白色牆壁,那裡的地毯是深紅色的。流暢怪誕的聲音時起時伏,穿過幽暗,傳入耳際。

隻言片語漸漸能聽懂了,邁克爾·泰爾萊恩聽得渾身冰涼。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就站在他的一邊,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則站在她的另一邊。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嚇得差一點兒尖叫起來,就在這時候,漢弗瑞·馬斯特斯急中生智,一把抓住了她,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沒等邁克爾·泰爾萊恩表示抗議,他們已經站到了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的起居室門口,他們瞪眼看去……

他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背朝門坐著,面前是快熄掉的爐火。伊莎貝爾就坐在一張印著圖案的大沙發椅子裡面,捲曲的銀髮,從椅背上探了出來。她上面的壁爐架上,放著一台座鐘,鐘的指針一分鐘才跳一下。房間里一團漆黑,只有壁爐火光閃爍,幾英尺外的桌上,還放著一盞加了遮光罩的檯燈。他們看見威廉·佩勒姆醫生,身處爐光邊的陰暗裡,面對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他俯身朝向椅子,他們只看到他眼中的閃光。

像某人突然蹦起來一樣,座鐘的指針驀地跳了一下。威廉·佩勒姆醫生身子進一步前傾,他平靜的面孔異常專註。

「我非常想免除你的痛苦,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他說道,「所以,你只要簡要地回答我的問題。你下午是不是跟警察說過,昨天夜裡,你看見你的侄子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手裡拿著注射器下樓?」

「是的!……」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回答的聲音陌生、空洞而又機械,頭一動不動。

「你說的是真話嗎,布瑞克斯漢姆小姐?」

「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我不得不說。」

「不得不說?……」威廉·佩勒姆醫生輕輕點了點頭,「那麼,實際上你並沒有,如你所說的那樣,親眼看見你的侄子下樓?」

「沒看見。」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點頭說。

「你也沒有在他的五斗櫥最底層的抽屜里,找到你所描述的那些東西?」

「沒有。」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依然老實地搖了搖頭。

座鐘指針跳了一下,邁克爾·泰爾萊恩身邊,也有什麼東西跳了一下。他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他這才意識到,威廉·佩勒姆醫生正在施展催眠術,這是他的專長之一。

「那麼,我來告訴你事情經過,你告訴我,我說得對不對。」威廉·佩勒姆醫生望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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