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窗戶上的人

在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的堅持下,邁克爾·泰爾萊恩在布魯克街那座大宅子里過了一夜。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他想找個人聊一聊。

他開始大吐苦水,說他是怎麼慘遭迫害的。他說,他妻子長期待在法國南部,偶爾回家一趟,家裡就大門洞開、高朋滿座,來的全是一些他不想打照面的傢伙。他兩個千金霸佔了他的汽車,坐著車去參加聚會不說,還總是凌晨五點回家,並在他的窗戶下大按喇叭,搞得他只好探出頭來,破口大罵。還有戰爭部那些渾球吝嗇無比,不肯裝電梯,害得他要爬四層樓,更氣人的是,有些狗屁不是的權貴,偏偏不肯採納他有關羅森塔爾密碼的建議。

實事求是地講,這所宅子是那種華而不實、陰冷無比的處所,似乎只適宜用來搞接待。大部分時間裡,只有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和僕人住著。不過,他所抱怨的汽車喇叭吵得人睡不著覺,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直到五點半,他才讓邁克爾·泰爾萊恩上床睡覺。此前他把泰爾萊恩帶到一處閣樓里,那是他的私室。低矮的房間內,書本一直堆到屋頂,擠擠塞塞的全是一些落滿灰塵的紀念品。在凌晨這段迷糊不清的時間裡,邁克爾·泰爾萊恩根本跟不上,此人無休無止的話頭和名堂,這些與此人那張泥塑木雕般、僵硬的面孔恰成對比,簡直顯得有點孩子氣。

例如,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拉出了五花八門的遊戲棋。這些棋子花樣繁多,其中尤以海戰棋特別難玩,跟國際象棋一樣,規則複雜又費腦子。邁克爾·泰爾萊恩清楚地記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坐在火光中,領口鬆開,一杯劣質咖啡放在手邊,除了偶爾吸一吸黑煙斗,臉部肌肉一動不動。邁克爾·泰爾萊恩被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突破防禦,殺得七零八落,所有的主艦全都丟了,幾次搞得肝火上躥。邁克爾·泰爾萊恩只耐得住性子埋頭繼續。他仔細琢磨,費勁地下著,不停咒罵著棋盤上的這些小小炮艦。後來他總算又重建起了,還算過得去的防禦陣形,這時他已經全無睡意了。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一刻不歇地嘮叨著。他很快又換成了玩令人費解的字謎遊戲,從歷史人物的遺囑中,找迴文詞和離合詩。他在房間里蹣跚來去,翻撿書籍,向邁克爾·泰爾萊恩念名人語錄,說泰爾萊恩作為英語教授,理應答得出來。這個博學的教授終於抓狂了,開始拿自已所掌握的冷門生僻知識,來考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幾乎就要難倒他了。他倆敲桌子、吹鬍子、瞪眼睛,直鬧到五點半。

最後,邁克爾·泰爾萊恩接過半杯威士忌,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前,只覺得大腦似乎被放到甩干機里,狠甩了一通。他快要睡著了,才想起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壓根沒有提手邊這樁案子。

「你真是太好了,」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道,「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華生。」他又補充了一句愛爾蘭格言,說在他宅子里仍然有效,「想要威士忌,只要在地上跺兩腳。僕人會懂的。」

睡了幾個小時以後,邁克爾·泰爾萊恩感覺好多了,遂回家去換衣服。之前曾說定,十點鐘去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在白廳 的辦公室碰頭,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也會過去。

早晨天氣陰沉,並不太冷,邁克爾·泰爾萊恩在皇家騎兵衛隊那兒左拐,穿過一片擁擠的辦公區,就來到了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俯視泰晤士河堤岸的,又一間閣樓私室。這一間與布魯克街那一間很像,不過,一捆又一捆紮起來的、堆得老高的文件,顯得灰塵更多一些,壁爐架上方掛著約瑟夫·富歇 的肖像。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面,腳高高地蹺在桌上,一邊抽著雪茄,一邊大聲地發著牢騷。

「坐下吧,小心那張椅子。」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道,把電話一腳踢到了一邊,「聽我說,我很擔心,擔心得不得了。我是在昨天夜裡,我們下海戰棋時,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的,也許我應該有所行動。接著,你睡覺後,我坐起來又思考了一下……」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喘息著說,「也許,我應該提醒一下馬斯特斯。該死的,我不知道該不該!……」他嘆息著說,「不過,這個可憐的傢伙,畢竟是個小夥子,我覺得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我有些不明白。」

「你在說些什麼啊?」邁克爾·泰爾萊恩睜大了兩眼,驚疑地望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做了一個看不懂的手勢:「是關於蓋伊·布瑞克斯漢姆的。你不明白,對吧?……」他看著邁克爾·泰爾萊恩,露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尊容,「嗯,馬斯特斯很快就要來了。我想我可以看一看,他的案子進展如何,那也讓我放心不下。我……去他的!……」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正抱怨著,電話響了,是說喬治·安斯特魯瑟男爵上來了。聽到這個,他平靜了下來。

矮矮壯壯的准男爵,動作僵硬地走了進來,穿著比平時更招搖的大衣,臉上的表情不太像匹克威克了。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坐了起來。

「是的,你說得很對,是比較麻煩。」喬治·安斯特魯瑟男爵說道,坐下來調勻呼吸,「曼特林早上給我打電話了。」

「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吃驚地望著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

「他不知道你這兒的私人電話號碼,打電話到你家裡,又沒有人接。他說這根本不關警察的事。我希望不是這樣的。」

「你不是想告訴我……」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張大了兩眼。

「哦,沒有再出命案,如果你是想問這個的話。但是,這件事有點亂七八糟。」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煩躁地說,隨意揮了揮手,「他講話也不像平時那樣條理清楚。總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昨天夜裡,羅伯特·卡斯泰斯和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兩個傢伙,差一點兒因為互相鬥毆而送命。」

「呃?……哦,真是荒唐透頂!……」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道,睜大了無神的眼睛,「穩住,嗯,孩子。你真聽清楚了嗎?羅伯特·卡斯泰斯和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這兩個都是好傢夥啊。除非……怎麼發生的?」

「馬斯特斯和他的手下,大概是在我們走以後,半個小時離開的。這時候,宅子安靜下來了,除了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以外,其他人都睡了,是艾倫送他們出去的。」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嘆息著搖頭說,「馬斯特斯沒有在那房間里留個警衛,我想這真是個愚蠢的疏忽。想想吧,也許,有人想把在那房間里,設下的下毒機關移走呢?……僅僅是個簡單的預防措施……」

「嗯——哼!……」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沒精打采地說道,「這個簡單的預防措施,是我故意讓他不要留的。」他輕輕搖著頭,「哼!……我還以為,他不會聽我的話呢。嗯?……」

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加快語速說道:「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上樓睡覺去了。晚上他酒喝得太多,一躺到床上,他就睡著了。後來他被噪音吵醒了……那種噪音肯定響了一陣子了——當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打開燈,聽到樓下已經鬧開了鍋。傢具打翻了、摔碎了,諸如此類。那時候大概四點二十分。他拿了把槍衝下樓梯。」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呵著氣說著,「我估計當他發現,噪音來自『紅寡婦』房間以後,他差一點就要掉頭躲開了,儘管他自己不承認。接著他聽到了羅伯特·卡斯泰斯在黑暗中大吼大叫:『我抓住他了,我抓住他了。』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打開餐廳的燈,拿著手電筒走了進來。不知道什麼東西在那裡翻滾,木頭地板嘎吱作響。」

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一邊說著,抬眼注意了一下他的兩個聽眾,見他們都在認真地聽自己說話,感覺十分欣慰,他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拿手電筒照過去,有人啪的摔倒在地上,還有人像旋轉的盤子一樣,從桌面上滾了過去。然後他就看見羅伯特·卡斯泰斯站在燈光下,喘得說不出話來,房裡搞得一團糟,他臉頰上還有一道嚴重的傷口。他們打開煤氣燈,這時候,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先生在桌子那一面蘇醒過來。認出是拉維爾,卡斯泰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這樣說的。」

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再次停下來喘了幾口氣,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盯著他。

「我也許早就應該知道!……」後者喝道,揮舞著拳頭,「我也許早該知道的!……不過,我沒想到他會做得出……現在我有話要跟你們講。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先生有一把刀,對吧?……也許他還有一把很長的鋼錐,差不多像針頭一樣又細又尖?」

喬治·安斯特魯瑟爵士把帽子推回頭頂:,問道「你究竟怎麼會知道的?……千真萬確。你說的兩樣東西都找到了。錐子,你是這麼稱呼的,艾倫說是個有把手的織針。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勛爵斷定,馬丁·朗蓋瓦爾·拉維爾先生是用這個來殺人的……」

「哦?……」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奇怪地歪著光頭。

「對。你還記得吧:當夜的餐桌上,馬丁·朗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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