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戰區 第四節

薩布會來嗎?如果他沒有來,伊昂就得在那個危險的台階等他。拜託,一定要在那裡。

伊昂懷著祈禱的心情前往地下街。他看準沒有人的時候進入員工廁所,然後打開放清掃用具的門。

「太慢了。」

眼前就站著被門口射進來的光照得眯起眼睛的薩布。迷彩花紋的外套跟昨天一樣,不過今天他穿牛仔褲。頭髮理得短短的頭上戴著頭燈,那模樣像個年幼的炭坑童工。

「太好了,你真的來了。」

「錢呢?」薩布緊接著問。伊昂意識著背包里的手槍回答:「帶來了。」

如果他問多少錢,我要怎麼回答?伊昂擔心,但薩布彷彿事不關己,什麼也沒有問。

「好了,走吧。大佐說他願意接見你。」

大佐究竟是什麼人呢?不是銅鐵兄弟嗎?

「大佐是不是雙胞胎?」

「不是。」薩布沒什麼興趣地簡短答道,然後打開額頭上的頭燈。

「伊昂,跟上來。別忘了關門。」

關上門後,瞬間就成了個黑暗的豎坑。薩布的頭燈搖晃著照出下方的牆壁。萬一摔下去怎麼辦?伊昂覺得屁股發癢。

「別落後了。」

熟悉階梯的薩布迅速走下樓梯。伊昂拚命追趕,但一下子就被拉開距離。鐵制的扶手很冰,因為怕摔下去而緊緊握住,手便從指尖開始凍了上來。手指凍住,就便不上力,很危險。可是看不見腳下,只能依賴扶手。伊昂朝著幾公尺前方的薩布叫道:「薩布,你可以走慢一點嗎?拜託!」

薩布停下腳步,回頭仰望還在上面磨蹭的伊昂。頭燈的光直照伊昂,他一陣眼花撩亂,腳一滑,登時連摔了好幾階。

「小心!」

薩布吼道。千鈞一髮之際,伊昂的手總算抓住扶手,沒有摔下去。冷汗猛地噴出來,全身都在發抖。撞到的手肘突然痛了起來,使不上力了。

兩人往下走了一段時間。伊昂為了平整呼吸停下腳步,仰望階梯。換算成大樓,大概往下走了有五層樓深吧。

遙遠的上方有一條細細的光帶。那是存放清掃用具的小房間門縫裡泄出來的光。光是地上存在的證明。

再見了,最上。再見了,凱米可。再見了,手槍婆。沒有家的我,要進入地下的黑暗深淵,然後以那裡為家,生活在其中。

這個瞬間,不知為何,伊昂想起了「兄弟姐妹」。全部共有八人——不,九人。人數不確定,不過伊昂是底下數來第二個,有個叫「磷」的「妹妹」。「大人」一離開,大家就在房子的地下室玩耍。把坐墊帶進去圍出陣地,玩打仗遊戲,或是用唯一一台舊遊戲機玩「超級瑪利歐」這款簡單的遊戲。遊戲的領導,當然是銅鐵兄弟。

「不要發獃,快過來!」

薩布吼道,伊昂回過神,開始往下走。從地下鐵傳來的轟隆聲愈來愈大了,地下鐵一定就從旁邊駛過。

「聽好了,再下去一點,就要進入橫坑,那邊要小心。」

很危險是吧。雖然可怕,但既然都已經來到這裡,再也無法回頭了。伊昂點點頭。

灰濛濛的熱風迎面撲來,是地下鐵的味道。伊昂聞著從沒坐過的交通工具的氣味,偶爾也會聽到車門「噗咻」的關上。

地下鐵沒有司機,也沒有車掌。完全無人駕駛的電車由乘客自行開殷車門。只有發車的時候會發出氣閘般的聲音,恐嚇似地通知乘客。

「這裡是第一道難關。如果你沒有辦法克服,就把你丟下。」

薩布在階梯的平台上等,指著磚牆上的橫坑說:「那裡距離階梯有兩公尺遠。」

「進這個洞後往下走,然後到車站月台。」

薩布示範給他看。他翻過扶手,跳到牆上的洞穴,攀爬上去。他輕鬆完成之後,朝伊昂吼道:「試試看!」

伊昂學他跳過去。大腿撞到牆壁,遭「處刑」的傷痛了起來。他利用磚牆上的凹凸,勉強鑽進洞里。他卯足全力,薩布也沒有伸出援手,只是蹲在一旁抽煙。他看伊昂成功了,把煙扔進黑暗裡。

「這邊。」

連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兩人繼續沿著橫坑往下。直徑約一公尺的洞穴朝斜下方延伸,似乎連接著通風管。終點是一個機械室般的小房間。薩布把頭燈收進懷裡,向伊昂呢喃:「這裡是車站月台。慢慢走,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絕對不可以看鏡頭。」

薩布出房間後打手勢,伊昂隨即跟上去。薩布把手插在口袋裡,裝作乘客的樣子,悠哉地走過。

這就是地下鐵月台嗎?簡直就像隧道。伊昂好奇又浮躁地東張西望。薩布折回來,站到伊昂旁邊。他臉上微笑,裝出哥倆好的模樣,說的話卻十分嚴厲。

「不要東張西望。會因為行跡鬼祟被逮捕。」

伊昂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逮捕是跟自己無關的事,可是他對手槍婆做的事是犯罪,是強盜。如果老太婆報警,警察二疋會立刻調閱路口或車站的監視攝影機。伊昂模仿薩布微笑。

「這就對了,假裝幸福就是了。聽說監視攝影機會抓的,都是些全身散發不滿的傢伙。」

薩布笑了。抵達漫長的月台盡頭時,有一班地下鐵開了過來。車頭燈照亮伊昂,放慢速度。伊昂帶著憧憬看著。

「真想坐坐看。」

薩布用手肘輕撞他,指示月台角落不起眼的門。

「從那裡進去,現在就是機會。」

地下鐵車門打開,乘客魚貫走出來。每個人都往出口去,沒有人會注意月台角落的少年。薩布一眨眼就消失在門裡。伊昂也跟上去,又是個豎坑。這次梯子向上方延伸。雖然很陡,但至少不是一片漆黑。到處都點著紅燈。

「這次又是什麼?」伊昂問,薩布答道:「緊急逃生梯。」

兩人默默地爬梯子。爬到盡頭後,又打開一道門。結果到了某車站的階梯旁,薩布一語不發地帶領伊昂。兩人走在餐廳林立的地下街,店裡賣的都是伊昂看也沒看過的食物,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薩布進入流行時尚大樓的地下入口,又利用緊急逃生梯往下到地下三樓,這次是一條陰暗的甬道。

「東京建築物的地下幾乎都彼此相連,所以我們都這樣移動。」

「不會累嗎?」伊昂問,薩布搖搖頭:「對地下瞭若指掌,不管任何地方都可以經由地下前往,是我們的驕傲。」

狹窄的通道也有遊民的身影。每個人都躺在地上,對著黑暗投以空洞的視線。經過通道的時候,伊昂害怕碰到認識的人,不斷避免目光接觸。

盡頭是一座狹窄的樓梯,僅容一個大人通過。經那座樓梯下去地下四樓後,有一道看起來很沉重的門。薩布開門的瞬間,伊昂差點被裡面濃重的廢氣薰得頭暈眼花,是一座廣大的地下停車場。

各處都設有橘色的朦朧照明。裸露的排氣管爬過天花板,牆壁上覆滿了泛黑的污漬。

「不妙。」

薩布突然拉扯伊昂的羽絨外套衣角。伊昂看見一個騎機車的員工朝這裡過來了。他被薩布推撞躲到白色箱形車後面。

員工停下機車,檢查傳到手機的監視攝影機畫面,納悶地歪著頭。伊昂屏住呼吸。如果在這裡被抓,他有槍的事會曝光,那樣就完了。薩布用手指戳伊昂的背,伊昂回頭一看,薩布正嘲笑著發抖的他。伊昂難為情地縮起身體。

員工四處搜索,最後死了心似地留下排氣聲離去。即使如此,薩布和伊昂還是小心提防,躲在車子後面移動。

總算抵達停車場的盡頭。薩布飛快地確定周圍後,打開一道寫著「機械室」的生鏽門扉。裡面盤踞著被鐵絲網包圍、大腸般的管線。

「這裡是幫浦室。地下一定都有排水設備。幫浦室可以通往其他大樓,或有秘密通道。迷路的時候第一個就找幫浦室。記住了沒?」

薩布匆匆說明後,打亮頭燈。要從這裡去哪裡?薩布丟下困惑的伊昂,攀上幫浦室牆上的梯子爬了上去。他輕鬆地掀開天花板的板子,鑽進上面。應該又進了其他樓層。他們從大樓地下三樓的通道下了一樓到停車場,現在又往上爬一樓,所以還是地下三樓嗎?

混亂的伊昂慌忙抓住梯子。薩布在地下自由自在地移動,讓伊昂有種酩酊大醉的感覺。他不曉得自己現在身處哪一帶、又要往哪裡去。

「我們要去哪裡?」

伊昂自言自語,薩布沒有回頭,答道:「你就當做沿著副都心線往新宿去吧。東京的地下是以地下鐵網路相連。所以我們才會被叫作地下幫啊。」

幫浦室的天花板上有黑暗的通道,寬約四公尺,高約兩公尺。充滿壓迫感的通道漫長得幾乎看不見盡頭。牆壁不停滴水,流入牆邊的細溝。溝水以意外的高速朝兩人前進的方向流去。

「這條路是幹嘛的?」

「檢修用的通道。不過是以前做的路,現在沒使用。」

「以前是多久以前?」

「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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