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撒梅里亞 第三十六章

以色列,太巴列

基婭拉離開一周以後,加百列開車到太巴列的沙姆龍家吃晚餐。約拿坦也在,還有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以及芮莫娜和她的丈夫。因為下班了,他們都沒有穿制服。沙姆龍在家人的陪伴下顯得非常快樂,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開心了。晚飯後,他帶著約拿坦和加百列來到露台上。快要滿月了,皎潔的月光照耀在加利利海平靜的水面上。在夜色中可以隱約看到對岸戈蘭高地的輪廓。沙姆龍喜歡待在露台上,因為這裡正對東方也就是他敵人的所在。他喜歡靜靜地坐在這裡,沉默地看著加百列和約拿坦悲觀地討論著現在的情勢。過了一會兒,沙姆龍向約拿坦示意他需要和加百列單獨談談。「我懂了,爸,」約拿坦邊說邊站起身,「我這就走。」

「他是國防軍的上校,」加百列在約拿坦離開後說,「你這樣對他不合適。」

「約拿坦有他自己的工作,我們有我們的事。」沙姆龍巧妙地把話題從自己的家事轉移到了加百列身上,「莉亞怎麼樣?」

「我明天會帶她到橄欖山去看丹尼的墓地。」

「她的醫生允許了?」

「他和我們一起去,還有赫茨爾山心理診所一半的員工。」

沙姆龍點燃了一支煙。「基婭拉和你聯絡過嗎?」

「沒有,我想她不會再聯絡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兒?」

沙姆龍有些誇張地看了看手錶:「如果一切按照計畫進行,她現在應該正在采爾馬特的滑雪旅館裡喝白蘭地。有個瑞士人要把一大批軍火賣給黎巴嫩游擊隊,這恐怕對我們沒什麼好處。我們想知道這批貨什麼時候離港、運到哪兒去。」

「請告訴我,行動隊沒打算把我的前未婚妻當美人計的誘餌。」

「我不知道行動細節,只知道大體的方向。基婭拉是個道德感很強的人,我相信她會有辦法和我們的瑞士朋友周旋。」

「我還是不喜歡這樣的事。」

「不用擔心,」沙姆龍說,「很快你就可以決定她做什麼工作了。」

「什麼意思?」

「總理想和你談談,他給你找了個職位。」

「讓我撿標槍嗎?」

沙姆龍仰頭大笑了一會兒,然後便是一陣猛咳。

「事實上,他希望你做下一任的行動隊主管。」

「我?等勒夫的委員會調查結束後,我能在本·耶胡達大街的咖啡館當個保安就不錯了。」

「這件事會過去的。現在不是公然自責的時候,把那種事留給美國人去干吧。如果我們不得不打擦邊球,不得不跟法國這樣根本不顧我們死活的國家說謊,那麼就說唄。」

「你用欺騙作戰。」加百列引了情報局的箴言。沙姆龍點了點頭:「阿門。」

「就算我能順利解決這件事,勒夫也不可能讓我當行動隊的頭。」

「他沒有發言權。勒夫的任期快滿了。無論在掃羅王大道還是卡普蘭街,他都沒什麼朋友。他不可能連任。」

「下一個人選是誰?」

「我和總理列了個名單,上面都不是『機構』的人。不過無論選誰,他都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負責行動隊。」

「我早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加百列說,「我在威尼斯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

「我承認我有私心。我的事業也快到頭了,如果總理離開,我也會,而且這次再不會有人把我召回來了。我需要有人幫我打理我建立起來的這一切。」

「『機構』?」

沙姆龍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指了指腳下的土地。

「我知道你會接受的,」沙姆龍說,「你沒有選擇。你母親給你起這個名字是有原因的。米迦勒的地位至高無上,但是,加百列 ——你的力量無人能及。你是守衛以色列的不二人選。你是公正的天使——火焰王子。」

加百列一言不發地望著水面:「有件事要先解決掉。」

「伊萊會幫你找到他,而且你已經給了伊萊很多線索。你的偵探工作做得很好。不過你本來就有這個天分。」

「事實上,線索是費拉提供的,」加百列說,「她告訴了我她的故事。」

「巴勒斯坦人向來如此。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損失和放逐里不能自拔,永遠也逃不出來。」沙姆龍向前探了探身,手肘撐著膝頭,「你確定想親手讓哈立德殉葬嗎?我們可以找別人做這事。」

「我知道,」他說,「但我必須自己干。」

沙姆龍重重地嘆了口氣。「如果你堅持的話。但這一次只能私了,沒有人幫你,沒有人盯梢。哈立德再沒什麼可以利用的了,只有你和他兩個人。」

「這樣很好。」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他們看著一艘漁船緩慢地駛向太巴列。

「我有件事想問你。」加百列說。

「你想問D計畫的事。」沙姆龍說,「貝特賽義德和撒梅里亞。」

「你怎麼知道?」

「你已經在巴勒斯坦的痛苦裡徘徊了太久,是時候了。」

他問了一周前在美吉多問伊萊·拉馮的問題:我們真的把他們趕走了嗎?

「當然,」沙姆龍說,然後馬上加了一句,「有幾個地方,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但如果你問我的話,我們趕走的還不夠。這是我們不明智的地方。」

「你是認真的嗎,阿里?」

「聽我解釋。」他說,「歷史讓我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1947年,聯合國決定給我們一小塊地方來建立國家。你要記住,五分之四的巴勒斯坦託管地已經建立了外約旦。百分之八十!在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中,聯合國給了我們一半——也就相當於託管地的百分之十,海濱平原和內格夫。但阿拉伯人依然不同意。想像一下如果他們同意的話事情會怎樣?如果他們在1937年皮爾委員會建議劃分的時候點了頭,事情會怎麼樣?我們可以救幾百萬人。你的祖父母可能還活著,我的父母姐妹可能也還活著。但阿拉伯人是怎麼做的呢?他們說不。他們和希特勒站在了一起,歡慶我們的滅絕。」

「所以我們就應該驅逐他們?」

「不,這不是我們驅逐他們的原因。他們被驅逐是戰爭的結果,是他們發動的戰爭的結果。聯合國給我們的土地上有五十萬猶太人和四十萬阿拉伯人。那些阿拉伯人是我們的敵對力量,會毀掉我們。從獨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知道,泛阿拉伯軍隊會把我們作為侵略的目標。我們必須要準備好開戰,而且,我們沒法兩頭同時應戰。我們不能一邊跟埃及人和約旦人打仗,另一邊又要應付貝特賽義德和撒梅里亞的阿拉伯人。所以他們必須離開。」

沙姆龍看得出,加百列並沒有被說服。

「告訴我,加百列。在你看來,如果阿拉伯人贏了,他們會僅僅讓猶太人流亡國外嗎?想想希伯倫吧。他們把猶太人帶到市中心,砍了他們的頭。他們襲擊前往斯科普山的護送隊醫生和護士,把他們全殺了。為了保證沒人能活下來,他們把車都用汽油燒了。這就是我們的敵人。他們的目標是把我們趕盡殺絕,讓我們再也無力還擊。現在他們的目標依然沒有改變,他們想殺光我們。」

加百列把費拉在去巴黎的路上說的話告訴了沙姆龍。我們的大屠殺和你們的一樣真實,可是你們否認我們的痛苦,否認你們的責任。你們認為我們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

「確實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沙姆龍說。

「但當時真的執行了地毯式驅逐令嗎?確實制定了種族清洗政策嗎?」

「沒有,」沙姆龍說,「到處都是證據。你在阿布·高什那邊吃過晚餐。如果真的有地毯式驅逐令,為什麼那間餐廳還在那兒?在西加利利,為什麼撒梅里亞沒有了,但阿勒馬克還在?因為阿布·高什和阿勒馬克的村民沒想把我們殺光。但或許我們錯了,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們都趕走,不讓阿拉伯人留下來,成為我們的少數族群。」

「那樣難民就更多了。」

「是的,但如果他們失去了回來的希望,就可以努力融入到約旦和黎巴嫩,而不是成為政治鬥爭的武器,把我們視為妖魔,視為不合法的那一群。為什麼費拉·阿勒·塔馬里的父親這麼多年一直留在艾因赫勒韋?為什麼他的其他阿拉伯兄弟國家——那些和他有著同樣的語言、文化和宗教的國家——不接受他?因為他們希望把他當作工具,質疑我們存在的權利。我就在這裡,我活著,我呼吸,我存在。我不需要任何人允許我存在,當然,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去。」他看著加百列,「我希望有人替我看管這一切,我的眼神已經沒以前那麼銳利了。」

漁船的燈光消失在了太巴列港,沙姆龍突然倦了。「這裡永遠不可能太平,從來也沒有太平過。自從我們從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來到這裡,就一直在打仗。迦南人、亞述人、腓力斯人、羅馬人、亞瑪力人。我們總想讓自己相信,我們的敵人最終會放棄摧毀我們的美夢。現在我們為這些不可能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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