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撒梅里亞 第三十章

巴黎

剛出站時的細雨很快變成了瓢潑大雨。天已經黑了,這對他來說倒是好事。他把車停在了哥倫比亞廣場附近一條幽靜的林蔭小路上。因為天黑,再加上雨很大,他相信沒人會看到車裡有人。他擦掉玻璃上的霧氣,看到了對面那棟大樓。安全屋就在這棟樓里。加百列很熟悉那間房子,他知道房號是4B,呼叫機上掛著寫有「古斯曼」三個字的門牌,藍色的字跡有些褪色。他也知道那裡沒地方藏鑰匙,所以巴黎站的人必須先幫他把門打開。通常,這種事都由情報處技術部的當地工作人員來完成——在「機構」的術語中,他們叫作「bodel」,他們會做一些基礎性的後勤工作,以維持外國站點的正常運作。但十分鐘後,加百列卻高興地看到巴黎探員烏茲·納沃特熟悉的身影經過了他的車子,棕紅色的頭髮梳在腦後,手裡拿著安全屋的鑰匙。

納沃特走進公寓樓。很快,四樓的窗戶那兒就亮了。莉亞動了動身子,加百列扭過頭去看她,發現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彷彿有了生氣。他拉住她殘缺不全的手,硬硬的傷疤和往常一樣,讓加百列感到渾身發冷。她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看上去和加百列每次在陽光房看她的時候一樣。他轉過頭去,繼續透過玻璃望著四樓的那扇窗戶。

「是你嗎?」

加百列聽到莉亞的聲音後吃了一驚,飛快地扭過頭來——他的動作可能太快了,因為他看到莉亞的眼神突然有些驚慌。

「是我,莉亞,」他鎮定地說,「我是加百列。」

「我們在哪兒?」她的聲音十分沙啞而乾澀,如同乾枯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和他記憶中的截然不同,「這兒好像巴黎。我們在巴黎嗎?」

「是的,我們是在巴黎。」

「那個女人把我帶過來的,是嗎?我的護士。我想告訴艾弗里醫生——」她頓了頓,「我想回家。」

「我帶你回家。」

「回醫院?」

「回以色列。」

她微弱地笑了笑,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你身上好熱,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沒事。」

她沉默了,轉臉望向窗外。

「看,下雪了。上帝,我真恨這座城市,但雪景還是很美的。大雪洗掉了維也納的罪惡。」

加百列在記憶中搜索著他第一次聽到這段話時的場景。他記起來了,那天他們正從飯店走向停車的地方,丹尼騎在他的肩膀上。大雪洗掉了維也納的罪惡。雪落在維也納,可導彈卻落在特拉維夫。

「真美,」他說,盡量保持著愉悅的語調,不想顯得太過消沉,「但我們不在維也納,我們在巴黎。你記得嗎?那個女孩把你帶來了巴黎。」

她已經沒在聽他說話了。「快,加百列,」她說,「我想給我母親打電話。我想聽她的聲音。」

不要,莉亞,他想道,回來吧。別這樣對待自己。

「我們馬上打給她。」他說。

「看看丹尼的安全帶扣緊沒有,地上太滑了。」

他沒事,莉亞。加百列那晚是這樣說的,小心開車。

「我會小心的,」她說,「吻我一下。」

他探過身去,在莉亞已經面目全非的臉上吻了一下。

「最後的吻。」她輕聲說。

然後,她的眼睛睜大了。加百列握著她滿是疤痕的手,轉過了頭去。

馬蒂諾走進大堂時,圖澤夫人把頭探了出來。

「馬蒂諾教授,感謝上帝您回來了。我已經嚇死了。您當時在火車站嗎?嚴重嗎?」

爆炸的時候,他已經走出車站幾百米了。他告訴了她實話。是的,很嚴重,雖然沒他希望的那樣嚴重。本來應該有三箱炸藥一起爆炸,顯然,事情出了些變故。

「我弄了些熱巧克力。你願意來一起看電視嗎?一個人看這些很可怕。」

「我今天有點累了,圖澤夫人。我想早點睡了。」

「巴黎的地標毀了,接下來呢,教授?誰會做這樣的事?」

「穆斯林吧,我猜。誰知道什麼樣的動機能讓人做出這麼野蠻的事情?恐怕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你覺得這可能是個陰謀嗎?」

「喝您的巧克力吧,圖澤夫人。有什麼事就到樓上找我。」

「晚安,馬蒂諾教授。」

那個「bodel」叫摩西,是個來自馬亥區的摩洛哥猶太人,有一雙黃褐色的眼睛。一個小時後,他來到了安全屋,手上提著兩隻大袋子。其中一隻裝著給加百列換洗的衣服,另一袋是食物。加百列走進卧室,換下那個女孩在馬蒂格那棟廢棄宅子里給他的衣服,然後在浴室的淋浴頭下面站了好一會兒,看著被哈立德殺害的人們的鮮血流進下水管道。他換上乾淨衣服,把那些舊衣物放進了一個袋子。他回到客廳的時候,燈已經調暗了,莉亞正在沙發上睡覺。加百列幫她蓋好被子,然後回到廚房。納沃特正站在爐子前,一隻手拿著抹刀,腰上別著餐巾。摩西坐在桌子前研究桌上的紅酒,加百列把那袋臟衣服遞給了他。

「把這個處理掉,」他說,「扔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去。」

摩西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安全屋。加百列坐在桌前,望著納沃特。這個巴黎的探員是一個結實的男人,他和加百列差不多高,可肩膀和手臂卻壯得像摔跤運動員一樣。在納沃特身上,加百列好像能看到沙姆龍的影子。他懷疑沙姆龍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他和納沃特曾經有過衝突,但現在,加百列越來越認為,這名年輕的軍官是個非常審慎而有能力的駐外探員。他們不久前還合作過拉德克的案子。

「事情要搞大了,」納沃特遞給加百列一杯酒,「我們最好也準備好開戰吧。」

「我們提前多久通知他們的?」

「法國人?兩小時。總理給蓋里·波旁打了電話。蓋里·波旁說了些官話,然後把警報級別提高到了紅色。你沒聽說?」

加百列告訴納沃特,車上的收音機不能用。「我到了車站才發現安保升級了。」他喝了一口酒,「總理怎麼告訴他們的?」

納沃特把他知道的細節都告訴了加百列。

「他們怎麼解釋我在馬賽的事?」

「他們說,你在找羅馬爆炸案的嫌疑犯。」

「哈立德?」

「我猜他們沒說那麼詳細。」

「我覺得我們應該把整件事情弄清楚。為什麼他們等了那麼久才通知法國人?」

「顯然,他們還是希望你能出現。當然,他們也要等行動隊的其他隊員都離開法國國境。」

「他們離開了嗎?」

納沃特點了點頭。

「幸好總理給愛麗舍宮打了這個電話。」

「為什麼?」

加百列告訴了納沃特那三個人肉炸彈的事:「我在開羅的時候,那三個人和我坐同一張桌子。肯定有什麼人拍下了照片。」

「那是安排好的?」

「他們希望讓這一切看上去像個陰謀。」

納沃特朝客廳那邊揚了揚下巴:「她需要吃點什麼嗎?」

「讓她睡吧。」

納沃特把一盤煎蛋卷放在了加百列面前。

「安全屋的特餐:蘑菇,瑞士乳酪,還有新鮮蔬菜。」

「我三十六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吃完雞蛋,我準備把盤子也吃掉。」

納沃特又在碗里打了幾隻雞蛋。就在這時,電話上的紅燈亮了。他拿起聽筒,用希伯來語說了幾個字,然後掛斷了。加百列抬起頭來看他。

「什麼事?」

「掃羅王大道。逃跑計畫一小時內就能出來。」

事實上,他們只等了四十分鐘。計畫通過安全傳真線路傳到了安全屋——三頁希伯來語寫成的文件,用的是情報處的納卡密碼。納沃特坐在加百列旁邊,開始解碼。

「華沙現在停著一架以色列航空的飛機。」納沃特說。

「波蘭猶太人回國旅遊了?」

「事實上,是去參觀曾經的犯罪現場——集中營之旅。」納沃特搖了搖頭。他曾經與加百列和拉德克一起在特雷布林卡辦案。「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願意去那個地方。」

「飛機什麼時候起飛?」

「明天晚上。他們會選一名乘客志願參與一項特殊的任務——用以色列假護照從另一個地點回國。」

「莉亞會代替她的位置?」

「沒錯。」

「掃羅王大道選好人了沒?」

「選了三個。他們現在在做最後的決定。」

「他們怎麼解釋莉亞的狀況呢?」

「就說她生病了。」

「我們怎麼把她送到華沙?」

「我們?」納沃特搖了搖頭,「你會通過另一條路回家:去義大利,晚上有人會在菲烏米奇諾的海邊接你。你應該對那兒很熟悉吧?」

加百列點了點頭,他太熟悉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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