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里昂火車站 第二十一章

馬賽

晚些時候,待一切結束後,迪娜會徒勞地試圖尋找哈立德的現身時間所代表的象徵意義。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雖然這句話被永遠地記錄在了錄音帶上:「是他。他到街上了。正向南朝公園走。」所有人都對她語氣中的沉著和淡定感到驚訝,她的平靜甚至令沙姆龍一開始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直到他聽到雅科夫摩托車的聲音,以及緊接著的加百列急促的呼吸聲,他才明白,哈立德的日子到頭了。

迪娜的話音落下不到五秒鐘,雅科夫和加百列就已經戴上頭盔,沿著貝桑思大道全速向東飛馳。在轄區廣場,雅科夫將車身向右一傾,快速穿過廣場,向聖雷米大街那邊的入口駛去。加百列左手摟住雅科夫的腰,右手放在大衣口袋裡,緊握著那把巴拉克手槍。天色逐漸亮了起來,不過大街依然在樹木的陰影中沉睡。第一次看到哈立德,加百列感覺他就像是個趕著去開重要會議的路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車速猛地降了下來。雅科夫需要作一個決定——繞到馬路對面,從背後接近哈立德;或者留在這一邊,等待時機正面下手。加百列用槍管頂了頂他的背,雅科夫擰了擰手柄,車子飛了出去。加百列緊緊盯著哈立德,那個巴勒斯坦人也加快了腳步。

一輛深灰色的賓士轎車突然橫在街上,擋住了他們的路。雅科夫猛地剎住車,按響喇叭讓那輛車躲開。司機是一個年輕的阿拉伯人,他冷冷地看了雅科夫一眼,故意慢吞吞地挪動車子,以示對他們的報復。雅科夫再開動的時候,哈立德已經轉彎離開這條街,消失在了加百列的視線內。

雅科夫加速開到大街的盡頭,左轉到安德烈昂大街上。那是一條從舊港口一路上行,直通加德聖母院大教堂的街道。哈立德已經穿過了馬路,正往一條封閉的通道入口走去。加百列已經通過電腦程序熟悉了這個區域的每一條路,他知道那條通道的另一端有一條叫羅哈托爾長梯的陡台階。他們沒辦法開摩托跟著他了。

「就停在這兒,」加百列說,「別離開。」

加百列抬腿邁下后座,戴著頭盔沿哈立德的路線走進通道。通道里沒有燈,沒走幾步就是一片漆黑。終於,在通道的另一端,加百列再次出現在了柔和的晨光里。台階寬闊而古老,中間裝著長長的金屬扶手。加百列左邊是一棟公寓樓的卡其色水泥外立面,右邊是一堵高高的圍牆,牆上爬著藤蔓,里側橄欖樹的枝葉從牆頭伸了出來。

樓梯向左蜿蜒而上。加百列轉過彎,再次看到了哈立德的身影。他還有一半路,正一路小跑著爬樓梯。加百列本想掏槍,卻制止了自己。在樓梯頂上還有一座公寓樓,如果沒打中哈立德,子彈很可能會射進樓里。他從耳機里聽到迪娜問雅科夫發生了什麼事,雅科夫告訴迪娜有輛賓士擋住了他們的路,現在因為有樓梯,所以他們兩個必須分開行動。

「你看得到他嗎?」

「看不到。」

「他離開你視線多久了?」

「幾秒鐘。」

「哈立德在幹嗎?為什麼他走了這麼遠?他的掩護呢?我覺得不妙。我要讓他停止行動。」

「讓他自己決定。」

哈立德走到樓梯頂上,再次走出了加百列的視線。加百列三步並作兩步往上爬,比哈立德至多晚了十秒鐘。他面前出現了一個V字形的路口。右邊那條路通向山上,直達教堂的大門,路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加百列飛快向左走,觀察了一下另一條路。路上也沒有哈立德的影子,只有一對紅色的汽車尾燈漸行漸遠。

「不好意思,先生,您迷路了嗎?」

加百列轉過身,抬起頭盔上的玻璃眼罩。一個女人站在樓梯盡頭,看上去非常年輕,應該不到三十歲。她有一雙棕色的大眼睛,留了一頭烏黑的短髮。她說的是法語,加百列用同樣的語言回答她。

「沒有,我沒有迷路。」

「您在找什麼人嗎?」

倒是你,一個漂亮女人,為什麼要和一個戴著摩托頭盔的陌生男人說話?他向她走近了一步。她依然站在那兒,但加百列從她深色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恐懼。

「不,我沒有找什麼人。」

「您確定嗎?可我敢肯定您確實在找人。」她把頭微微轉向一邊,「或者您是在找您的妻子?」

加百列感到後頸僵硬。他仔細地看著這個女人的臉,突然想起自己見過她,她就是和哈立德回公寓的那個女人。他用右手緊緊地握住了槍柄。

「她叫李,對吧?住在英國南部的心理診所——至少之前住在那兒。斯特拉福德診所,我沒說錯吧?她登記的名字是李·馬丁遜。」

加百列一下子掐住了那個女人的脖子。

「你對她做了什麼?她在哪兒?」

「她在我們手上。」那女人掙扎著說道,「但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加百列推著她向後退,來到了樓梯的頂部。

「她在哪兒?」他用阿拉伯語問道,「告訴我!不要跟我說法語,說你們自己的語言,跟我說阿拉伯語!」

「我說的是實話。」

「看來你會說阿拉伯語。她在哪兒?告訴我,否則我就把你推下去。」

他又把她向樓梯邊沿推了一步。她伸手想抓住樓梯中間的扶手,卻抓了個空。加百列用力搖晃著她的身體。

「如果你殺了我,你也會毀掉你自己——還有你妻子。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那如果我按你說的做呢?」

「你能救她的命。」

「我自己呢?」

她沒有回答。

「叫你的隊員撤退,告訴他們馬上離開馬賽。否則我們會告訴法國人你們在這兒,這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向她身後看了一眼,雅科夫正緩緩地走上來。耳機里傳來迪娜的聲音:「讓她走,加百列。我們會找到莉亞。不要中了哈立德的圈套。」

加百列望著那個女人的眼睛:「如果我讓他們撤退呢?」

「我會帶你去見她。」

加百列又搖了她一下:「所以你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會有人告訴我們去哪裡。一次一個目的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如果我們錯過了最後期限,你妻子就會死。如果你的隊員跟著我們,她會死。如果你殺了我,她也會死。如果你按我們說的做,她就可以活命。」

「我呢?」

「她經歷的還不夠嗎?救救她吧,艾隆。跟我走,按我說的做。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他望著樓梯下的雅科夫,後者搖了搖頭。迪娜正悄悄地在另一頭低語:「求求你,加百列,跟她說不。」

他望著她的眼睛。沙姆龍教過他如何讀懂對方的感情,判斷真實與謊言。在哈立德的女人烏黑的眸子里,他看到的只有一個狂熱信徒的篤定與執著,她相信過去的痛苦可以解釋現在的一切行為,無論這些行為有多麼殘忍。同時,他還看到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冷靜。她受過訓練,而不僅僅是被洗腦。她的訓練會讓她很難對付,但她的狂熱卻可能給他帶來機會。

莉亞真的在他們手上嗎?他沒理由懷疑。哈立德已經毀掉了羅馬核心地帶的領館,他當然可以從英國的精神病院里擄走一個生了病的女人。在莉亞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置她於不顧,絕對是不可想像的。或許她會死,或許他們都會。或許如果他們幸運的話,哈立德會讓他們死在一起。

哈立德,他是個聰明的玩家。他從來沒想過在威尼斯殺掉加百列。米蘭的文件只是一個詭計,他們故意把加百列引到這裡,引到馬賽的這個地方,給他指明了一條唯一的路,沒留任何其他的選擇。忠誠感讓他無路可走。他把那個女人從樓梯邊緣拉回來,放開了掐在她喉嚨上的雙手。

「撤退,」加百列直接對著手腕上的話筒說,「離開馬賽。」

看到雅科夫搖了搖頭,加百列厲聲道:「按我說的做!」

一輛車從山上的教堂那邊開了下來,就是幾分鐘前,在聖雷米大街上擋住他們去路的賓士。車子停在了他們面前,那個女人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加百列最後望了雅科夫一眼,然後也坐進了車子里。

「他掉線了。」勒夫說,「他的信號追蹤器已經在同一個地方停留了五分鐘。」

他的信號追蹤器現在已經被扔進了馬賽的垃圾桶里。加百列從屏幕上消失了。一切計畫、一切準備都付諸東流,哈立德用阿拉伯最古老的計策——人質——擊敗了他們。

「莉亞的事是真的?」沙姆龍問。

「倫敦站已經呼叫了好幾次那邊的保安員,但一直都沒有聯絡到他。」

「這意味著他們已經抓住了她,」沙姆龍說,「我懷疑,我們的保安員已經死在斯特拉福德診所的某個地方。」

「如果這都是真的,恐怕英國幾分鐘後就會出大事。」在沙姆龍看來,勒夫的口氣好像有點過分冷靜,不過勒夫的自控是有時限的,「我們必須聯絡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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