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河邊的一座猶太教堂 第三十二節

那晚,艾瑞克·蘭格沒有睡好。難道是少有的良心發現,還是緊張?或許是在這張小床上的凱特琳那火爐般的身體蜷縮在他身旁發出的熱量讓他焦躁不安。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凌晨三點半就醒了,睜大眼睛躺在那兒,凱特琳緊貼著他的肋骨,直到早上第一縷光線從窗戶射進來,照著卡洛·卡薩格蘭德給他安排的這間讓人噁心的小屋。

他從床上下來,踩著光禿禿的地板,輕輕來到窗前。他拉開窗帘一角,往街上瞄了一眼。摩托車還在,就在樓道外面。沒有被跟蹤的跡象。他鬆開手,窗帘又合上了。凱特琳動了一下,把毯子裹在身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蘭格用電水壺煮了一壺濃咖啡,喝了幾杯之後就進了浴室。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在洗手間里仔細地改變自己的外表裝束:把頭髮染成黑色,戴上了一副隱形眼鏡,原本灰色的眼珠變成了褐色;像普通教士那樣戴上一副廉價的黑框眼鏡。裝扮完後,他看著霧蒙蒙的窗玻璃,裡面的自己儼然成為了一個陌生人。他拿著卡薩格蘭德為他準備的徽章,把上面的照片和自己對比了一下:梵蒂岡安全局特別調查科,曼弗雷德·貝克。很好。他回到客廳。

凱特琳還在睡著。蘭格腰系浴巾,輕輕地從地板上走了過去,打開梳妝台上的抽屜。他穿上內褲,套上一雙舊襪子,然後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一件黑色襯衫,一條神父領帶,一條黑色褲子,還有配套的黑色夾克。最後,他穿上鞋,小心翼翼地繫上鞋帶。

他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打量了自己好長時間,慢慢讓自己由內向外變成眼前這個黑衣人,就像演員在戲前融入角色的過程。一個殺手,穿著教士的服裝,他或許本該就是這類人,只不過一直都把自己的這一面隱藏了起來。他把斯捷奇金手槍塞進褲腰帶里,最後看了自己一眼。教士。革命者。殺手。你到底是哪種人呢,夥計?

他把壺裡剩下的最後一點咖啡倒在杯子里,然後坐在床邊。凱特琳睜開眼睛,看見他嚇了一跳,本能地在床上摸索著武器。蘭格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腿,她才冷靜下來,手捂著胸口,讓自己慢慢回過神來。

「我的老天,艾瑞克。我都沒認出你。」

蘭格把那杯咖啡遞給她:「可不是嘛,親愛的。穿上衣服,凱特琳。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安全公寓里,基婭拉正在廚房煮咖啡,電話響了。她接起電話,聽出是多納蒂神父的聲音。

「一兩分鐘之後我就到你那兒,讓他下來吧。」

基婭拉掛掉電話,加百列走了過來。他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白襯衫,系著暗色領帶,所有這些都是西蒙·帕斯納的羅馬站為他準備的。基婭拉幫他擦了擦袖子上的棉絨。

「你看起來真英俊。」她說,「有點像干殯儀的人,不過確實很帥。」

「別開玩笑了。是誰打的電話?」

「多納蒂神父。他正在來的路上。」

加百列匆忙喝了杯咖啡,然後拿了件褐色的雨衣。他在基婭拉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抱住了她。

「你會小心的,對嗎,加百列?」

外面傳來了鳴笛聲。加百列試著把她推開,但基婭拉又緊緊地抱了他一會兒。多納蒂神父又摁了一下喇叭,聽起來有些急了,她才放開他。加百列又吻了吻她。

他把伯萊塔手槍插進肩上綁著的槍套里,隨即走下樓。樓道外停著一輛帶有梵蒂岡車牌的菲亞特汽車。多納蒂神父坐在駕駛位上,穿著教士服,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的雨衣。加百列鑽進后座,把門關上。多納蒂調轉車頭,朝台伯河路堤開去。

這是個灰濛濛的早晨,天空瀰漫著黑色的雲層,壓得很低。教士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睛睜得大大的,腳下死死地踩住油門。加百列抓住座位扶手,心想,昨晚教皇能夠坐他的車活著回到梵蒂岡真是個奇蹟。

「經常開車吧,多納蒂神父?」

「昨晚是十八年來第一次開車。」

「真看不出來。」

「你這謊話說得不怎麼樣,艾隆先生。我以為你們這種人應該很善於說謊。」

「教皇今早狀態怎麼樣?」

「他很好。雖說昨晚發生了那些事,不過他還是睡了幾個小時。他很期盼這次河對岸的旅程。」

「等事情結束了,他安全地回到教皇公寓,我會很高興的。」

「我也這樣想。」

汽車一邊在台伯河岸邊高速行駛,多納蒂神父一邊給加百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安保的排布情況。教皇會和往常一樣,乘坐豪華裝甲賓士汽車去猶太教堂,途中由多納蒂和加百列陪同。接下來,會有一列穿著便衣的瑞士近衛隊圍在教皇身邊。同往常一樣,義大利警局和情報局方面會為教皇提供第二道安全保障。在從梵蒂岡去老猶太區的路上,一直會有憲兵隊交通小隊的人在兩旁隨行,並封鎖這條線路上的其他交通。

猶太大教堂的方座穹頂越發變得清晰了,那是一座灰白色塔形石鋁建築,其中融入了波斯和巴比倫式的設計風格。建築的至高性和獨一無二的正面設計,讓它從周圍一群黃色的巴洛克式建築中脫穎而出,有著強烈的視覺衝擊效果。一百年前,這座猶太教堂的建造者本來就希望讓台伯河對面的人也能夠清晰地看到它。

距離猶太教堂一百米的地方,有一處警方檢查站。多納蒂神父搖下車窗,手拿梵蒂岡身份證晃了晃,用義大利語和一名警官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他們就開進了猶太教堂的前院停下。還沒等多納蒂神父關掉引擎,一名持自動武器的憲兵隊隊員就立刻對他們實施了檢查。目前為止,加百列對一路上所看到的情況很滿意。

他們從菲亞特汽車裡出來。加百列禁不住回想起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羅馬是西歐最大的猶太人散居地,兩千多年來,猶太人一直居住在羅馬的中心位置。早在那個名叫彼得的漁夫從加利利來到這裡之前 ,他們就已經在此處生活了。他們目睹了愷撒的死,目睹了羅馬帝國的消亡和基督教的興起。他們被教皇誣陷成殺害耶穌的兇手,被趕到台伯河岸邊,被人羞辱、踐踏。在1943年10月的一個晚上,一千人被搜捕,被送到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毒氣室和焚屍爐,而河對岸的教皇卻沒有任何動靜。幾小時後,保羅七世教皇,一位目睹梵蒂岡人惡行的證人,將要來到這裡,為過去犯下的劣行贖罪。如果他能夠順利地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多納蒂神父似乎看出了加百列的心事,他把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加百列的肩上,然後指著那邊的河,說:「抗議者將會被阻隔在那邊挨著路堤的地方。」

「抗議者?」

「我們可不想任由局面越來越糟。惹事的還不是那些人。」多納蒂無助地聳了聳肩,「那些避孕支持者,想要擔任神職的女人、男女同性戀者等等。」

他們踏上台階,進入猶太教堂。多納蒂神父的狀態看起來十分輕鬆。他感覺到加百列在看自己,然後用自信的微笑作出了回應。

「記得我們在威尼斯的時候,我的工作就是在猶太民族元老和那裡的猶太人社區之間建立起更為良好的關係。所以在這樣的猶太教堂,我感到很自在,艾隆先生。」

「我看得出來。」加百列說道,「給我講講儀式怎麼進行吧。」多納蒂神父解釋道,教皇的儀仗隊會在猶太教堂門口集合。教皇會在大拉比的陪同下沿著中央通道走過來,然後在誦經台旁邊的鍍金椅子上落座。多納蒂和加百列會尾隨教皇走到教堂門口,然後再到離教皇幾英尺遠的特殊貴賓區找自己的位子。大拉比會做一段簡單的開場白,然後是教皇講話。與往常儀式不同的是,教皇的演講稿沒有事先透露給梵蒂岡新聞人員。此次演講必然會在記者們之間立即引起強烈反響。不過,直到教皇演講完離開教堂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儀式場地。

加百列和那位教士走到教堂前面的一處位置,在教皇演講期間,他們會一直站在那兒。一名憲兵正牽著一隻搜爆犬在前廳左邊踱著步,那條狗正焦躁地試圖掙脫皮帶。第二隻警犬正在另一邊搜索。離誦經台幾米遠的地方,幾名電視攝影師正在一處凸起的平台上安裝機器,武裝保安人員在旁邊密切監視著。

「教堂其他幾處入口的情況怎麼樣,多納蒂神父?」

「其他人口都被封了。現在只有一處出入口,也就是主出入口。」多納蒂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恐怕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艾隆先生。如果你沒有什麼問題,我們應該趕回梵蒂岡了。」

「走吧。」

到了聖安妮大門前,多納蒂神父朝站崗的警衛揮了揮梵蒂岡身份徽章。還沒等警衛上前詢問坐在乘客座位上那個人的身份,這名教士就一腳把油門踩到底,沿著觀景台那條路向教皇宮殿沖了過去。

進了聖達瑪索庭院,多納蒂神父從車上下來,帶著加百列趕緊繞著幾個安全檢查站點過來,然後徑直朝樓上的教皇公寓走去。加百列走在用大理石鋪成的地面上,感覺腳步發飄,脈搏加快。他想起了沙姆龍,那個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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