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馬的一家旅館 第二十二節

清晨時分,已經能看到科西嘉島的岩石了。基婭拉駕快艇繞著小島朝西北部駛去。一層黑色的雲像火藥一樣罩在他們頭上,夾著雨滴擴散開來。海上的風力又漲了幾節,天氣突然變得冷起來。基婭拉說:「這是西北風。今天颳得更凶了。恐怕我們剩下來的行程不會那麼順利了。」

他們看見一艘伊爾魯斯渡輪正朝法國海岸駛去。她說:「那艘船是去尼斯的。我們可以跟在它後面,在快要到達海岸線的時候再轉向戛納。」

「得多長時間?」

「五到六個小時,由於西北風的緣故,可能時間會更長。過來幫我掌一下舵。我下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可以當早餐。」

「看看那個睡美人還在不在。」

「知道了。」

早餐有咖啡、烤麵包,還有一塊硬乳酪。他們幾乎沒有時間吃這些,因為繞過科西嘉角半小時後,暴風雨越逼越近了。接下來的四個小時里,北部刮來的旋風一陣陣地朝快艇襲來,暴雨中的可視範圍不到一百米,令他們隨時都有偏離航線的危險。慶幸的是,基婭拉可以通過指南針和衛星定位系統來指引航向。

中午的時候,雨停了,不過風力沒有減。似乎離海岸越近,風就颳得越猛。暴風過後,就是寒流,最後一小時的行程中,太陽從雲層中進進出出,剛照了一分鐘,又躲進雲里。海水的顏色也跟著改變,一會兒是灰綠色,一會兒又是深藍色。

最後,粗短的船頭終於觸碰到了戛納。克魯瓦塞特大道兩旁,坐落著金光耀眼的酒店和富麗堂皇的公寓。基婭拉順著克魯瓦塞特大道朝城市另一端的老港口開去。夏天的時候,很多遊客在舊港散步,港口也會停著很多豪華快艇。現在這個時候,大多數的餐館飯店都關門了,港口也有很多空位可以供快艇停靠。

基婭拉將加百列留在船上,自己走到幾條街外一個名叫昂蒂布的地方去租汽車。那位船長還沒有恢複意識,她不在的期間,加百列給他的手腳鬆了綁。基婭拉在四小時前給他注射了鎮靜劑,所以說,他還得再昏迷幾個小時。

加百列回到甲板上,等基婭拉回來。幾分鐘後,一輛掀背式標緻轎車開進了聖皮埃爾大街的一處停車位上。基婭拉從那輛車上下來,朝加百列招了招手,然後坐上旁邊的乘客座位。加百列下了船,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他問道:「有什麼情況嗎?」

她搖了搖頭。

「我們得弄點衣服。」

「嗯,去克魯瓦塞特大道買吧。在那艘破船上待了一整夜又半天的時間,我得買點急需的東西。是去古馳,還是范思哲店?」

「我覺得普通的店比較好。比如卡諾大街上一般消費者經常光顧的那些店鋪。」

「嗯,是挺普通的。」

加百列駕車穿過這座老城。幾分鐘後他們北上,朝卡諾大街開去。卡諾大街是連接戛納海濱和內陸城市的主要幹道。大風還在呼呼地刮著,幾個膽大的行人在外面遊逛,彎著腰,手捂著頭上的帽子。天空中,灰塵廢紙漫天飛舞。過了幾條街後,加百列發現汽車站旁有一家百貨商店。基婭拉皺了皺眉。他把車開進一處空車位,給了她一沓現金,告訴她自己衣服的尺碼。基婭拉從車上下來,朝百貨商店走去。

加百列沒有熄掉引擎,打開收音機聽新聞。還是沒有發現刺殺教皇兇手的行蹤。義大利警方已經在國際機場以及邊境地區加派了安保警力。他關掉收音機。

二十分鐘後,基婭拉從店裡出來了,拎著滿滿兩袋衣服。大風從她身後刮來,把頭髮吹得滿臉都是。由於兩隻手裡都拎著袋子,她只好忍著。

她把兩個袋子扔進了車后座上,然後上了車。加百列開車繼續往卡諾大街趕。十分鐘後,他碰到了一個大交叉路口,然後按照通往格拉斯的指示標開了過去。他駛上一條四行車道的高速公路,沿著山坡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濱海阿爾卑斯山脈的山腳。基婭拉靠著座椅,脫掉了羊毛衫和重重的防水褲。加百列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面的路。她把手伸進袋子里翻找著,直到找到了給自己買的內褲和胸罩。

「不許看。」

「我可不想看。」

「真的嗎?為什麼不想?」

「請你快點把衣服穿好。」

「第一次有男人這麼對我說。」

「嗯,可以想像得到。」

她狠勁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後迅速地換上了一條牛仔褲、一件厚領毛衣、一雙方頭厚跟的黑色時尚皮靴。她看起來很像他第一次在威尼斯猶太人區看到的那個迷人的少女。她坐了起來:「該你了。先把車停到一邊,然後我來開車,你換衣服。」

加百列照著她說的做了。單從時尚角度來看,她為他選的這身確實不怎麼樣:一條配有腰帶的寬鬆肥大的藍色棉料褲子、一件漁民穿的厚毛衣、一雙擠腳的古銅色帆布便鞋。活像一個閑來無事在城市廣場上玩滾木球的傢伙。

「這身衣服看起來很滑稽。」

「我倒是覺得挺帥氣的。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在普羅旺斯的任何地方隨便轉悠,人們只會覺得你是個本地人,不會想到別的。」

十分鐘里,基婭拉在大風中駕著車行駛在兩旁種著橄欖樹和桉樹的路上。他們來到中世紀城市瓦勒堡。加百列指揮她朝北走,先去一個名叫奧寶的鎮子,然後再從那兒趕往浩海鎮。她在一家煙草店外把車停下,加百列進了店裡,她在車裡等他。一個長相具有阿爾及利亞人特徵的人站在櫃檯後面,黑色的皮膚,頭髮微卷。加百列問他是否知道一個名叫卡爾卡西的女人,他聳了聳肩,然後建議加百列去問問隔壁啤酒店的男招待馬科。

加百列找到馬科時,他正在用一塊髒兮兮的毛巾擦玻璃杯。加百列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男招待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村子裡有叫卡爾卡西的女人,不過,在通往自然公園的那條馬路上倒是住著一個義大利女人。他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走出店來,告訴加百列去那裡的方向。加百列謝過他,回到車上。

「那條路。」他說,「過了那條主道,再通過一道憲兵隊崗哨,然後再上山。」

路很窄,和單行路差不多,山坡陡峭。道旁的橄欖樹和胡椒樹中間有些住房。有些是本地人住的普通房子,剩下的都是些裝修華麗。維護得當的房子,外面建有護欄和高高的石牆。

他們要找的那個義大利女人住在第二種房子里。這是一棟華麗的老式住宅,主要入口處建有高聳的角樓。花園呈梯田式布局,外面圍著石牆。那道莊嚴的大鐵門上沒有標註住戶的名字。

加百列走上前,按了一下門鈴,裡面的狗叫了起來。幾秒鐘後,兩條比利時牧羊犬從房子後面跳躥出來,齜著牙,隔著門欄朝加百列猛吠。他快速往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拉著車的門把手。他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狗,不久前他惹上了一條阿爾薩斯牧羊犬,結果被它咬傷胳膊,縫了十幾針。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盡量不去進一步激怒那兩條狗,然後又按了一下門鈴。他聽到門鈴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狗叫聲幾乎蓋過了她的聲音。

「喂?」

「卡爾卡西女士嗎?」

「我現在姓胡貝爾了。卡爾卡西是我娘家的姓。」

「您母親是來自義大利北部的瑞嘉娜·卡爾卡西嗎?」

她稍停了片刻,說道:「請問你是誰?」

聽到主人焦慮的聲音,那兩條狗叫得更凶了。加百列從昨晚起就一直想著自己要如何才能接近瑞嘉娜·卡爾卡西。現在兩條兇猛的牧羊犬恨不得咬斷他的腿,從阿爾卑斯山吹來的凜冽寒風裹著他,他已經沒有耐心再編排故事讓瑞嘉娜·卡爾卡西相信他了。他伸出手去又按了一下門鈴。

為了蓋過狗的聲音,他朝著話筒大聲喊道:「我叫加百列。我為以色列政府工作。我知道是誰害死了你母親,而且我相信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電話里沒有反應,只有瘋狂的狗吠聲。加百列有些擔心,可能自己這樣做有些魯莽。他剛要再去按門鈴,房子的前門開了,一個女人來到了院子里。她在那兒站了一會兒,黑色的頭髮在風中飛舞著,兩隻胳膊疊在胸前。她慢慢地走過院子,透過門欄打量著加百列。她放下心來,低頭看了看那兩條狗,用流利的法語呵斥了它們兩聲。狗跑開,消失在了房子後面。她從外衣口袋裡拿出開大門的遙控器,用大拇指一按。大門慢慢地打開了,她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進來。

他們來到客廳。她端來了咖啡和煮牛奶。法式房門在大風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加百列看了好幾次門,還以為是誰進來了,但只看到精美花園裡的植物在風中搖曳。

她現在叫安東內拉·胡貝爾,一個嫁給了德國商人的義大利女人,屬於歐洲流動的富裕階級,對很多國家和很多文化都能隨遇而安。她四十多歲,梳著一頭齊肩的黑髮,暗棕色皮膚,很迷人。她的眼睛接近黑色,發出睿智的光亮。她的眼神直接而坦然。加百列注意到她指甲上粘有黏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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