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湖邊的修道院 第十一節

「永恆之水」餐廳是羅馬唯一一處讓卡洛·卡薩格蘭德感到自在的地方,身邊也不用留一個保鏢。這家餐廳坐落在羅馬的中心地帶,就在萬神廟附近,店門口只掛了一對汽燈,發出啦啦的聲音。卡薩格蘭德一進屋,就看見了對面有尊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一個女人上前來親切地叫著他的姓名,幫他把外套和帽子脫下來。她的皮膚呈棕色,身穿一件象牙海岸本地特有的亮色上衣。和「永恆之水」餐廳所有員工一樣,她也是一位「聖母無染原罪」教義的傳教士,這個世俗群體里的人都是和聖衣會有關係的女性教徒。她們大多都是來自亞洲和非洲。

她用帶有濃重口音的義大利語流利地說道:「卡薩格蘭德先生,您的客人已經到了。請跟我來吧。」

簡陋的外表讓人覺得裡面應該是一間光線昏暗的羅馬式屋子,屋內只擺幾把椅子。不過卡薩格蘭德走進的卻是間寬敞明亮的房間,白色的牆壁,露梁結構的天花板。和往常一樣,這裡坐滿了人。和其他餐廳不同的是,來這兒的人幾乎都是男人,而且是清一色的梵蒂岡人。卡薩格蘭德看到,這裡至少有四個人是紅衣主教。其他顧客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教士,不過,從那些人身上可以看到表示主教身份的金鏈子,還有帶有紫色滾邊的服飾,這代表大主教身份。除此之外,如果沒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普通的教士根本支付不起這裡的就餐費用。就連卡薩格蘭德這樣的人物,憑梵蒂岡每個月給他的工資也勉強只能夠在這裡吃上一頓飯。今晚到這裡來屬於履行公務,所以費用是從活動經費中出。

和往常一樣,卡薩格蘭德一進屋就朝平時坐的拐角處餐桌走去,人們立刻停止了談話。原因很簡單,禁止流言在梵蒂岡城叢生是卡薩格蘭德分內的工作。雖然這家餐廳因行事謹慎保密而出名,可這裡也是元老院的流言得以四處流散的地方。據說,一些膽大的記者會穿上教士的衣服,在這裡預訂位置,目的就是想打探到梵蒂岡的醜聞。

看到卡薩格蘭德走過來,艾基利·巴爾托萊蒂站起身。他比卡薩格蘭德年輕二十歲,正是事業發展的高峰期。他穿著很講究,衣服熨燙得平平整整。古銅色的臉,身材健壯,和卡薩格蘭德握手的力度和持續時間都恰到好處。頭上的些許銀髮讓他看起來既嚴肅又不那麼老氣。他的雙唇緊貼著凹凸不平的牙齒,一臉兇狠的樣子。看著他,卡薩格蘭德心想,他的為人和長相沒有出人。是的,梵蒂岡情報部門主管對眼前這位艾基利·巴爾托萊蒂的背景了如指掌。這個人做事從來都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位。他沉默寡言,遠離糾紛,別人成功的時候他去邀功,別人失敗了,他就躲得遠遠的。如果當初他沒有當秘密警察,而是選擇做元老院的教士,那麼現在很有可能就是教皇了。不過,多虧了他那位慷慨大度的人生導師卡洛·卡薩格蘭德,他現在已經是義大利情報及民眾安全部門的主管了。

卡薩格蘭德坐下以後,周圍人開始小心翼翼地繼續談論剛才的話題。

「將軍,您來得可真是時候。」

「天知道在我來之前,他們在談論什麼。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們的談話沒有那麼興奮了。」

「今晚來了很多紅衣主教。」

「他們是最讓我擔心的。那些元老院的高級主教們整天被一群只會阿諛奉承的教士圍著。『是,閣下。當然了,閣下。您說什麼都是對的,閣下。』除了這些話以外什麼都不會說。」

巴爾托萊蒂插了一句:「正是這樣,閣下。」

接著,安全部門的主管自己做主點了一瓶梅多克紅葡萄酒,然後給卡薩格蘭德倒了一杯。這家「永恆之水」餐廳的食品都是法式的,就連酒單也是。

「將軍大人,那些教會內部人士和以前相比有些躁動不安,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幻覺?」

卡薩格蘭德心想:有這麼明顯嗎?就連巴爾托萊蒂這個外人都能在「永恆之水」餐廳明顯地感覺到大選後的躁動不安?他想,如果說沒這回事,那是明擺著說假話,況且說假話也對不起他們這層關係。

接著,卡薩格蘭德用剛正不阿的口吻說道:「新教皇剛上任,現在正是不確定時期。那枚漁人權戒已經被親吻過,大家都向他表示了自己的忠誠,按照慣例他也向眾人許諾說要完成前任教皇未完成的事業。不過這些諾言正在快速地從他腦中溜走。盧凱西已經把位於教皇宮殿三層的教皇公寓重新裝修了一番,你口中的那些內部人正猜想著他下一步會幹出什麼事來。」

「他下一步會幹什麼?」

「教皇沒有和我說他管理教會的下一步計畫,艾基利。」

「對,不過你可以從別的渠道打探到。」

「我可以這樣和你說:他和元老院的官員們沒有往來,身邊儘是些來自威尼斯的親信。元老院的官員們管他們叫十人理事會。現在謠言滿天飛。」

「什麼謠言?」

「他正要著手開始實施一項『去斯大林化』的項目,目的是想減小前任教皇死後的影響力。教廷國務院以及天主教教義部的主要人事結構有可能發生變動,這還僅僅是開始。」

卡薩格蘭德雖然嘴上沒和艾基利·巴爾托萊蒂說,不過心裡卻在想,他還想把梵蒂岡檔案室里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檔案公之於眾呢。

這位義大利安全部門的主管把身子斜過來,等卡薩格蘭德再說下去:「他不會想對三位一體的話題動手吧?節育?支持獨身主義?讓女人擔任神職?」

卡薩格蘭德滿臉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敢這麼做。如果他這麼做,那就是挑明要和元老院針鋒相對,元老院肯定會奮起反抗,那麼他教皇的位子就別想坐了。如今,『關聯』這個詞在教皇宮殿十分流行。因為我們的教皇想要令教會和十億天主教信徒的現實生活相關聯,這些信徒中,還有很多人每天餓肚子呢。那些元老們對『關聯』從來都不感興趣。對於他們來講,『關聯』這個詞和『公開化』『改革』一樣,讓他們很緊張。元老們喜歡順從。如果教皇做得太離譜,就會為此付出代價。」

「說到代價……」

屋裡又一片沉寂。這回卡薩格蘭德什麼也沒做。他抬起頭,原來布林迪西紅衣主教正朝餐廳後面一處單間走去。他那暗灰色的眼睛,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獻殷勤的元老院小官員們,可卡薩格蘭德知道,布林迪西紅衣主教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他早就把這裡出席的每個人印在自己腦中了。

卡薩格蘭德和巴爾托萊蒂繼續點菜。巴爾托萊蒂認真地看著菜單,像是在看手下的親信特工送來的報告一樣。卡薩格蘭德從菜單上選了一道自己略感興趣的菜。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客人們盡情地享用著豐盛的菜肴、高檔的酒水,之後,他們互相傳播流言、軼聞以及情報。二十年前卡薩格蘭德來到梵蒂岡,得到了諸多優待,這種晚宴就是福利之一,他每個月要例行參加一次。因為鎮壓「紅色旅」有功,他在羅馬的地位高高在上,義大利政府內部把他的話當作福音看待。卡薩格蘭德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如今,義大利國家安全局的核心機構實際上就是梵蒂岡豢養的獒犬,艾基利·巴爾托萊蒂便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卡薩格蘭德可以把梵蒂岡擁有的秘密財富扔給他,譬如純金。他們過去還常常做一些逾越上級許可權的事,比如私自覲見教皇,或是在聖彼得堡舉行天主教晚間彌撒的時候選擇頭排座位。

不過,卡薩格蘭德提供的可不僅僅是元老院的小道消息。梵蒂岡掌握著世界上最大、最強的情報組織。卡薩格蘭德經常繞過巴爾托萊蒂接手事宜。比如,是卡薩格蘭德先收到消息說,佛羅倫薩的突尼西亞恐怖分子正在籌劃趁復活節向美國遊客實施恐怖襲擊。他把這個緊急信息送給了巴爾托萊蒂。所以,沒有任何美國人受傷,巴爾托萊蒂也因此在美國情報局甚至白宮結交到了一些手握重權的朋友。

一杯咖啡過後,坐在「永恆之水」餐廳的卡薩格蘭德一邊用手把點心屑從白色桌布上掃掉,一邊把話題轉移到了他最關心的話題上——那個曾經到過慕尼黑,自稱是本傑明·斯特恩兄弟,名字叫作埃胡德·蘭多的以色列人。那個以色列人曾經去過位於布冷佐奈的聖心修道院,還甩掉了卡薩格蘭德派去的跟蹤人員。

「我現在遇到了一件棘手的難題,艾基利,我需要你的幫助。」巴爾托萊蒂聽到卡薩格蘭德說話的口吻如此嚴肅,把端起來的咖啡杯又放回了杯托上。如果不是卡薩格蘭德的支持和贊助,巴爾托萊蒂現在也只是名職業政黨工作人員,根本不可能成為義大利情報部門的主管。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都沒法拒絕卡薩格蘭德的請求。卡薩格蘭德仍然用尊敬柔和的語氣講述著這件事。他可不想用強硬的語氣命令自己最重要的手下,這樣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尷尬。

巴爾托萊蒂說:「將軍,您知道,我對您忠心不二。如果您或者是梵蒂岡有什麼麻煩,我會傾盡全力效勞。」

卡薩格蘭德從貼胸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他把照片放在桌子上,然後倒過來給巴爾托萊蒂看。巴爾托萊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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