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尼黑的一間公寓 第七節

看著加拉蒂納別墅,你會感到一種浮誇的美。這裡原來是本篤會修道院,屹立在義大利拉齊奧區山坡的一大片花崗岩上。它站在那裡,不以為然地俯視著下面那座躋身於雜草中的村莊。十七世紀的時候,一位有名的紅衣主教買下了這座教堂,把它改裝成了一處避暑豪宅,使他能在八月躲過羅馬的酷暑。設計師在建築的外觀保護上下了大功夫,黃褐色的正牆和牆上碉堡的齒狀部分都還完好無損地保存著,三月初的一個早上,一個人高高地站在冷風呼嘯的護牆上。那人戴著四角帽,是名狙擊手,肩上扛著的可不是弓箭,而是具有強大殺傷力的狙擊步槍。這座豪宅現在的主人很重視自身的安危,他的身份是金融家、工業家,在義大利的影響力相當於文藝復興時期的教會親王。他的名字叫羅伯托·普奇。

一輛梅賽德斯裝甲轎車停在了大鐵門前,門口兩個古銅色皮膚的保安朝車內打了個手勢。坐在車後面的那個人搖下車窗,其中一名保安看著他的臉,然後又看了一眼賓士轎車上那獨特的車牌。是梵蒂岡的車牌。羅伯托·普奇家的大門打開,一條柏油路出現在眼前,路兩旁種著柏樹。從這裡往山坡上走一刻鐘的車程就是加拉蒂納別墅了。

梅賽德斯輕快地沿著柏油路開到山上,來到一個院子。地面是用碎石鋪成的,院子里松樹和桉樹的樹蔭像遮陽傘一樣籠罩著整個院子。這裡還停著其他二十幾輛汽車,周圍有一小群保安和僱傭司機。坐在後排的那個人從車上下來,沒有帶上自己的保鏢,徑自穿過小院,朝禮拜教堂的鐘樓方向走去了。

他叫卡洛·卡薩格蘭德,曾經是義大利紅極一時的人物,名字幾乎家喻戶曉,因為他就是卡洛·卡薩格蘭德將軍,義大利憲兵隊反恐組織的領導者,曾經成功粉碎了「紅色旅」。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慮,他很少出現在媒體面前,羅馬城外的情報組織中,很少有人能夠認出他來。

如今,卡薩格蘭德已經不再效力於憲兵隊。1981年,約翰·保羅二世教皇遇刺一周後,他辭掉了職務,自此從梵蒂岡城消失了身影。但在某種程度上,卡薩格蘭德還是一直在為教皇組織做事。他掌管了安全局,發誓說永遠不會再一次讓教皇乘坐救護車離開聖彼得廣場,永遠不會讓教皇向聖母瑪利亞祈禱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任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規模調查槍擊事件,這樣一來好揪出事件背後的主謀,也可以在教皇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脅之前震懾住那些人,讓他們趁早打消念頭。後來,調查結果出來了,由於所涉及的問題很敏感,所以他只把結果告訴了教皇。

卡薩格蘭德已經不再直接負責教皇的人身安全了。在過去的三年里,為了深愛的教會,他一直從事著另外一項工作。他名義上是在安全局工作,其實只是個幌子,令他可以利用職務便利來做事。他現在是一個特別調查組的頭兒,身份極為保密,梵蒂岡城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卡薩格蘭德走進教堂。裡面涼颼颼的,還有一股蠟油的味道,熏香繚繞,輕撫著他的臉頰。在聖所里,他把手指浸到聖水中畫著十字。之後他沿著中間的過道朝聖壇走去。管這裡叫禮拜堂真是有點委屈了它,實際上,這裡是座大教堂,而且比附近小鎮上大多數教堂的規模都要宏大。

卡薩格蘭德在第一排座位上坐下。羅伯托·普奇穿著一身灰色西裝,裡面配著白色敞領襯衫。他朝卡薩格蘭德點了點頭。雖然普奇已經七十五歲,可渾身上下仍然散發著鬥志昂揚的氣息。他有一頭白髮,膚色猶如皮質馬鞍一樣油光發亮。他用一雙黑眸子冷冷地審視著卡薩格蘭德。典型的普奇式目光。不管什麼時候,他看你的眼神總會讓你覺得他正在思忖著是要用匕首直接刺向你的胸膛,還是割斷你的喉嚨。

和卡洛·卡薩格蘭德一樣,羅伯托·普奇也是個「受信者」,一個身負重任的人。只有那些身懷一技之長,且被梵蒂岡主宰者認可的在俗信徒,才能獲得這份殊榮。卡薩格蘭德是安全和情報方面的專家,而普奇的優勢是豐厚的資產和政治影響力。在義大利政界,他就是幕後老闆,他的影響之大,官員如果事先不到加拉蒂納別墅去拜訪,祈求他的祝福,那麼任何政事都不可能辦成。不過,義大利政界的當權派中卻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普奇在另一個天主教國家——梵蒂岡也有同樣大的影響力,因為他秘密掌握著天主教教會很大一部分股票和不動產。在他的操控下,梵蒂岡的投資組合凈值經歷過爆炸式的增長。不過,和其他幾位前輩不同,在贏得名利的同時,他並沒有招來諸多非議。

卡薩格蘭德朝身後瞥了一眼。其他人都散坐在剩下的幾排座位上,其中有義大利的外交部長、天主教教義部的一位重要紅衣主教、梵蒂岡新聞辦公廳主任、科隆市極具影響力的保守派神學家、來自日內瓦的銀行家,法國極端保守主義的領導人、西班牙媒體聯合大企業的老闆、歐洲最大汽車製造企業之一的老總,還有很多很多,他們有一些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有基督教信仰,都擁有雄厚的政治和經濟實力,都致力於把教會重新推到神聖不可侵犯的位置,就像改革浪潮興起之前一樣。卡薩格蘭德隱約感覺到之前聽說的一個爭論很逗趣,人們爭論在羅馬天主教內部,真正的權力到底掌控在誰手中。是大教區的主教團嗎?還是樞機主教團?還是教皇自己?卡薩格蘭德心想,都不是。其實,天主教教會背後真正說了算的人就是這兒的主人,住在羅馬城外小山坡上教堂里的這個人,沒錯,就是這位兄弟。

一名穿著普通小教區牧師服的紅衣主教走到聖壇上。其他人都站起身來,接著彌撒曲響了起來。

「以聖父、聖子以及聖靈的名義。」

「阿門。」

紅衣主教帶領大家用輕快的節拍唱著,從《進堂式》到《懺悔詞》,再到《憐憫經》《榮耀經》。他頌揚了一會兒彌撒儀式。將禮拜形式恢複到和拉丁式禮拜一致的狀態,正是同盟組織的工作目標。

在這種集會場合上,宣講教義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呼籲大家團結一心,面對敵人要保持鎮靜,致力於掃除社會和教會內部自由主義和現代主義的腐化勢力。紅衣主教倒是沒有提及那個同盟組織的名字。天主事工會、基督教團體以及聖庇護十世團體都公開存在,而它卻不一樣,它的名字也從未被提起過,它的成員只稱呼它「協會」。

卡薩格蘭德已經聽過無數次這種佈道內容了。他任由自己的思緒到處遊盪。他突然想到慕尼黑那邊的情況,想到了那個名叫蘭多的以色列人。他感覺到麻煩正在一步步逼近,蘭多對於教會,對於那位盟友來說,似乎是個不祥的人物。他需要紅衣主教的保佑以及羅伯托·普奇的錢來解決這一切問題。

紅衣主教吟誦著:「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又翻譯道,「聖杯中盛裝著我的血液、永恆的聖約書,還有信仰的秘密。為了掃除你們的罪孽,這些應該與你們分享。」

卡薩格蘭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彌撒曲上。五分鐘後,祝聖禮完畢,他站起身來,排隊站在羅伯托·普奇身後,朝聖壇走去。前面一位金融家領到了他的那份聖禮。接著,卡薩格蘭德走上前去。

樞機卿馬科·布林迪西紅衣主教高舉著聖杯,直視著卡薩格蘭德的眼睛,用拉丁文說道:「願我們耶穌基督偉大主的身體能夠讓您的靈魂得到永生。」

卡洛·卡薩格蘭德小聲說道:「阿門。」

這種場合是不準談論生意或是工作方面的事情的。豪華自助午宴開始了,食品擺在寬大的走廊里,走廊的樓梯上吊著漂亮的掛飾。此時的卡薩格蘭德心思正在別處,根本沒有胃口。在和「紅色旅」對抗的那段漫長時間裡,他時常得躲在地堡或是軍人的營房中,身旁圍著一些吵鬧的軍官。打那以後,即便是在梵蒂岡,他還是一直不能適應這種豪華安逸的生活,他也不能像今天到場的其他客人一樣充分享受羅伯托·普奇的這頓盛宴。

他為自己選了一條熏制的鮭魚,放進盤子里。布林迪西紅衣主教嫻熟地操控著儀式的各個程序。布林迪西是梵蒂岡的終身官員,不過他不喜歡玩元老院內部那些來來回回的邏輯推理遊戲,也不願意加入那些爾虞我詐的討論工作。這位紅衣主教是個行動派人士,主持儀式風格有些在會議室開會的韻味。卡薩格蘭德心想,如果他當初沒有成為一名教士,那麼他現在很有可能是羅伯托·普奇最強有力的對手。

今天列席的各位都覺得,民主式的管理既雜亂無章,又效率低下,而且羅馬天主教教會本身,以及那個盟友組織也沒有想過要實行民主。所以布林迪西被委以重任,手握重權,並且直到死的那一刻,他也能一直使用這種權力。到場的每名協會成員都身擔負責人職務。回去以後,他們每個人都會再舉行一次類似的宴會來招待自己的手下。這樣一來,布林迪西的命令就會傳達到組織的每個角落。協會的管理方式中,沒有任何創新和個性可言。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服從命令。

卡薩格蘭德從來不在這些負責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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