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十四節

加百列到慕尼黑時,摩薩德的「遞送專員」已經在機場門口恭候多時。「遞送專員」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頭髮呈焦糖色,手裡舉著塊牌子,上面寫著「克萊默先生——海勒公司」。加百列跟著他穿過航站樓和雪片紛飛的停車場,上了一輛深藍色的賓士轎車。

「儲物箱里有一把伯萊塔手槍,后座上放了一些打包好的胸脯肉。」

「你們專員真是把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很周到。」

「我們活著就是為了效犬馬之勞,」說著,他把車鑰匙遞給了加百列,「一路順風。」

加百列坐上駕駛座,發動了引擎。十分鐘後,他的車已經風馳電掣地行駛在通往蘇黎世的E54高速公路上。

瑞士人的性格孤立又排外,他們對外國人有著近乎本能的敏感。一旦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都會報警。事實上,瑞士人的戒心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以至於在該國運作的外國情報機構都將他們視為瑞士的第二個安全局。加百列對此再清楚不過,當他停好車,信步走向奧古斯都·羅爾夫的別墅時,舉手投足之間儘可能表現出輕車熟路的樣子。

他想起了幾年前機構開展的一次行動。一隊特工被派到瑞士,在伯爾尼市郊的一個小城鎮潛入某阿拉伯恐怖分子嫌疑人的公寓里安裝竊聽器。—位老太太看到這夥人守在阿拉伯人的公寓外,遂打電話報警,說社區里來了一夥可疑人物。幾分鐘後,這夥人被警方拘留。全世界的媒體都報道了這場慘敗。

加百列爬上羅森崗路的斜坡,羅爾夫別墅熟悉的側影連同兩側的塔樓和氣派的門廊展現在他的眼前。一輛車呼嘯而過,在剛剛形成的雪地上留下了兩行漆黑的車轍。

他在門邊的鍵盤上輸入了無鑰匙進入系統的密碼,只聽「嗡」的一聲響,門鎖的插銷彈了回去。他推開門,拾級而上。兩分鐘後,他進了別墅前門,在昏暗的門廳里緩緩前行,一手拿著小型手電筒,另一手拿著伯萊塔手槍。

二樓的走廊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借著照射範圍只有鉛筆大小的電筒光,加百列摸索著向前行。書房應該在他的左側。安娜說過,二樓走廊正對著街道的第一扇門就是書房門。加百列扭了扭門把手,裡面上了鎖——不過也對,不上鎖就怪了。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對小型金屬工具。真是活見鬼,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怎麼還是能想起來?已經過去幾百年了吧,那時候他還是貝扎雷藝術設計學院的新生,沙姆龍整天站在他的身後大吼大叫:「你只有十五秒鐘的時間,十五秒,加百列!打不開那扇門,你的隊友就死定了!」

他跪下身來,咬住電筒,將金屬工具插進鎖孔。不一會兒,在加百列的攻勢之下,老舊的門鎖終於敗下陣來。加百列站起身,走進書房,關上了身後的門。

房間里有煙熏味、狗臭味,還有一陣淡淡的香煙味。加百列舉起手電筒,照了照四周。

由於手電筒的照射範圍所限,他一次只能看清幾平方英尺的室內空間。休息區里擺著幾張十八世紀的古董椅子。弗蘭德斯文藝復興風格的橡木寫字檯看起來古色古香。鋥亮的木地板上立著一座書架,書架的頂端與發霉的天花板齊平。

那不是奧古斯都·羅爾夫的書桌嗎?

奇怪的是,它看起來並不像是商界大亨的書桌,反倒是亂糟糟的透著股迂腐的學究氣。書桌上擺著一沓文件、一本褪色的真皮記事簿、一個塞滿了回形針的茶杯和一堆古書。當加百列用食指翻開第一本書的封面時,古卷的氣息和積塵撲面而來。他用電筒光照了照書的扉頁——原來作者是歌德。

當他合上書本時,電筒光恰好照在案頭的雕花玻璃煙灰缸上。煙灰缸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煙蒂,它們就像用過的彈夾,被隨意丟棄在一堆煙灰里。加百列仔細觀察了這些煙蒂,發現其中大多數是金邊臣牌香煙,但有三支是絲鞭牌香煙。估計羅爾夫老頭抽的是金邊臣,那抽絲鞭的人是誰?安娜嗎?不對,安娜中意的牌子是吉坦。

他把心思收回,開始尋找此行要找的文件。安娜說過,這類文件一般存放在書桌右手邊最下層的抽屜里,文件夾上貼著「私人信件」的標籤。那層抽屜和羅爾夫書房一樣,是鎖著的。只不過這一次,加百列準備了鑰匙。他拉開抽屜,開始翻找奧古斯都·羅爾夫的私人信件。他找到一個文件夾,上面貼著「馬克西利安」的標籤。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文件夾,猶豫了一番,掂量著自己有沒有權利翻閱這樣的文件。這感覺就像在偷窺別人的隱私,好比晚上出門散步時,透過亮著燈的窗口窺伺一對夫婦吵架,或者看著一位老人孤零零地坐在電視機前。但這份文件會披露什麼重要的線索嗎?死去的老頭究竟保存了哪些關於他兒子的資料呢?加百列能從中了解哪些關於奧古斯都·羅爾夫的信息呢?

他抽出這個文件夾,把它架在打開的抽屜上,翻開了封面。文件夾里夾著馬克西利安的照片、歐洲報刊運動版的剪報、車隊隊友的悼詞還有當地報刊關於阿爾卑斯山自行車賽事故的長篇報道。「他是好樣的,有這樣的兒子,我很自豪,」奧古斯都·羅爾夫,一個聲名顯赫的蘇黎世銀行家通過律師發表了這樣的聲明,「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我對他的思念之情。」所有資料都精心保存著,紙張依然挺括,上面細心地標註了日期和標籤。由此可見,奧古斯都·羅爾夫雖然可能對兒子選擇的職業並不認同,但他至少是以兒子為榮的。

加百列合上文件夾,把它放回原處,繼續尋找那本貼有「私人信件」標籤的文件夾。突然,又有一份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標籤上寫著「安娜」。他又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把它抽了出來。文件夾里夾著安娜小時候練琴的照片、演奏會和音樂會的請柬,還有一些關於她的演出和唱片的剪報和樂評。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照片上。從這些照片中可以看出,安娜在母親自殺後變得與之前判若兩人,臉上的神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加百列合上文件夾,把它塞回了抽屜。該辦正事了,他繼續往下翻找,終於找到了貼有「私人信件」標籤的文件夾。他把它抽出來,放到羅爾夫的書桌上,打開了封面。裡面有一堆信件,有的是手寫的,有的是用專門的信紙列印出來的。信件的語言五花八門,有德語、法語、義大利語、英語——這就是瑞士,一個使用多民族語言的國家。加百列快速翻閱著信件,直到最後一封。他又從頭翻找了一遍,這一次速度稍微放慢了一些。結果還是一樣。

藏畫的歷史資料不在這裡。

加百列用電筒光照了照四周,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接受過的一項訓練。教練把他帶到一個裝潢像是酒店套房的房間,給了他一份文件,讓他在一分鐘的時間內找出五個適合藏匿文件的地方。假如當初訓練的場地是在羅爾夫的書房而不是一個假造出來的酒店客房,他就可以找出上百個理想的藏匿點。比如他可以把文件放在空心地板里,夾在大書中,埋在地毯或地板下,塞進傢具里或者鎖在入牆式保險柜中。單單是書房就有這麼多隱蔽處,偌大的別墅何愁藏不下一份小小的文件?要知道,羅爾夫可是一個為了收納秘密藏畫專門建造了一座地窖的人。要是他想藏匿什麼東西,加百列能找到的幾率就微乎其微了。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地方卻要空手而歸,加百列不禁懊惱不已。文件不在這裡只可能有兩個原因,要麼被羅爾夫或者維爾納·米勒這樣的人拿走了,要麼就是羅爾夫放錯了地方。放錯地方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羅爾夫老了,人一老就容易犯糊塗,記憶力會衰退,眼睛也會不好使,文件夾上的標籤可能就沒那麼容易看清楚。

加百列決定把整張桌子徹底搜查一遍。

存放文件的抽屜一共有四個,一邊兩個。加百列先打開左邊上層的抽屜,然後不斷重複著枯燥乏味的活兒,拿出一個文件夾,仔細查看裡面的文件,把它放回原處,接著翻閱下一個文件夾。

加百列足足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把四個抽屜都翻找了一遍。

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他打開桌子中間的那層抽屜,抽屜里放了幾支鋼筆、幾支鉛筆、幾張便條紙、一瓶膠水、一個起釘器和一台迷你磁帶錄音機。加百列拿起錄音機,用手電筒照了照,發現裡面沒有磁帶。他又仔細翻了翻抽屜,也沒找到磁帶,真見鬼。

他關上抽屜,在羅爾夫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盯著眼前的書桌。中間那層抽屜……總有什麼地方讓人感覺不對勁。他拉開抽屜,看了看裡面,又把它合上。然後又把它拉開、合上,拉開、合上……

抽屜本身有四英寸深,但容納物品的空間卻淺得多,粗略估算一下頂多兩英寸。加百列試圖將整個抽屜拉出來,但裡面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他又使勁拉了拉,還是一樣。

他看了看錶,發現自己已經在別墅里待了四十五分鐘。此地不宜久留,眼下他面臨著兩種選擇,要麼馬上離開,要麼相信直覺。

他站起來,雙手抓住抽屜,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外拉。卡著的東西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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