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八節

近年來,巴黎不幸地成為了恐怖爆炸襲擊案的多發地帶,法國警方和安全部門的成員在處理善後事宜的問題上已經變得非常高效。爆炸案發後不到兩分鐘,第一批警員就已經到達了現場。五分鐘內,周圍的街道已經被完全封鎖。由於車子正好停在封鎖區內,加百列不得不走路逃跑。當他到達城市南郊延綿不絕的鐵路站場時,天色已近黃昏。

加百列藏身在一個廢棄工廠的裝貨區里,他把落在汽車後備箱里的東西都回想了一遍。後備箱里有一個手提箱,裡面有一些換洗衣物、一台相機、一台錄音機,還有一個用於和監控小組聯絡的無線電。如果不能儘快把車子弄出來,警方就會將其扣押,打開後備箱,搜查裡面的物品。他們播放錄音機就會發現維爾納·米勒的畫廊和電話已遭竊聽。他們沖洗相機中的膠捲,就會發現許許多多畫廊外景的照片。他們計算一下拍攝的角度就會發現這些照片是在洛朗斯酒店的一間客房裡拍攝的。他們問問酒店的員工就會知道,入住那間客房的可疑房客是個舉止粗魯的德國作家。

加百列感覺到右手的傷口已經開始疼痛難忍,與此同時,一陣沉重的倦意襲來。自從炸彈爆炸後,他就一直在趕路,中途轉了六班地鐵,出了地鐵站後,又在人滿為患的大街上走了很長的路。他在盧森堡花園附近的電話亭里通過緊急專線聯絡了烏茲·納沃特。

加百列抬起頭,看見兩輛車緩緩行駛在鐵絲網後面的狹窄便道上。車燈熄滅了,車子在五十五碼以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加百列從裝貨架上跳下來,剛一著地,手上的傷口就傳來陣陣刺痛。他忍住疼痛,朝那兩輛車走去。前面那輛車的後門猛地打開了,納沃特坐在后座上,滿腹牢騷地嘟囔了一句:「快上來。」顯然,他看了太多關於黑手黨的美國電影。

納沃特帶了個醫生過來,這個醫生是阿里·沙姆龍手下的志願者之一,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用車子中央的扶手搭了個手術台,往上面鋪了層消毒布,然後打開車燈。醫生剪開加百列的衣袖,準備查看傷口。一看傷勢,他馬上微微地皺了皺眉,言下之意或許是——傷勢也不算太壞嘛,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要不要來點鎮痛劑?」他問。加百列搖了搖頭。醫生又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晃了晃腦袋——如你所願。

醫生先用消毒溶劑給他沖洗了一下,然後開始處理傷口。加百列作為藝術品修復師,對傷口的「修復」也懷有濃厚的興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醫生手裡的動作。納沃特無聊地點了一支煙,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醫生縫好傷口後,小心翼翼地包紮了加百列的手,然後點點頭,示意他傷口已經處理好。加百列隨即把右手放到消毒毛巾上。醫生幫他處理左手上的傷口時,像一個典型的法國人那樣感慨地嘆了口氣,好像加百列為法式煎魚佐奶油汁這道菜配錯了紅酒一樣。「那隻手是不是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搞定?」納沃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醫生並不在乎納沃特的態度,他只是不緊不慢地按著自己的步調行事。這一次,他沒有徵求加百列的意見,而是直接準備了一個注射器,往加百列的手裡打了一針麻醉劑。等他慢條斯理地處理完傷口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小時。他抬起頭說道:「我已經儘力了,畢竟這裡條件有限。」說著,他充滿敵意地看了納沃特一眼——我做這件事情根本是在義務勞動,小子。我會在沙姆龍面前告狀的。「你左手要動個手術才好。裡面的肌肉、肌腱——」醫生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情況不太樂觀。你可能會感覺到肌肉僵硬。左手的活動能力不會再像以前那麼靈活了。」

「你先出去,」納沃特說,「去後面那輛車等著。」納沃特把司機也打發走了。等他們倆獨處時,納沃特看了看加百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死了多少人?」加百列像是沒聽見似的,直接問道。

「目前為止死了三個,還有四個人重傷。」

「其他監視員有消息嗎?」

「他們已經離開巴黎了。沙姆龍正在安排所有人回家。事情可能會變得有些棘手。」

「那輛車怎麼樣了?」

「我們派了個人在那兒盯著。目前為止警方還沒動那輛車。」

「但他們遲早會下手的。」

「那輛車裡有什麼?」

加百列告訴了他以後,納沃特閉上眼睛晃了晃身子,好像聽到了死訊似的。

「那米勒的公寓里有什麼呢?」

「他電話里裝了塊『玻璃』。」

「有沒有搞錯!」

「有沒有可能潛進去把東西清理掉?」

納沃特搖了搖頭:「警方已經派人守在那兒了。要是他們找到你的車,發現米勒正在被人監視,他們一定會把他的公寓翻個底朝天的。到時候竊聽器被找到是遲早的事。」

「你有沒有朋友在警局可以幫幫忙?」

「有是有,但不會幫這樣的忙。」

「放那個竊聽器在那裡就相當於直接告訴他們我們是誰了。」

「我知道,加百列,但把那東西放進去的又不是我。」

加百列把膠捲從口袋裡拿出來,給了納沃特:「我把放炸彈的那個人拍下來了。你今晚把這些膠捲送到掃羅王大道去。讓研究科的那幫書獃子在資料庫里查查這個人,或許他們能查到他的名字。」

納沃特用他那隻「巨爪」收好了膠捲。

「你聯繫一下沙姆龍,讓他趕緊派一隊安全人員去安娜·羅爾夫的別墅。」

加百列打開車門,一隻腳踏出車外:「哪輛車是我的?」

「沙姆龍想要你回去。」

「我要是在特拉維夫的家裡坐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那個放炸彈的人?」

「你要是在法國蹲監獄也沒法找到他呀。」

「哪輛車是我的,烏茲?」

「行了行了!這輛車歸你了。你自己行動,出了什麼事情我可不管。」

「這個人情我以後會還的。」

「你好自為之,加百列。我還得在這裡收拾你的爛攤子。」

「你把膠捲送到特拉維夫就行了,效忠犬。」

在葡萄牙銀海岸,安娜·羅爾夫放下小提琴,關掉了節拍器。她的琴房裡光線昏暗,透過敞開的窗口,微風夾雜著陰冷潮濕的大西洋水汽直撲進來。座椅前懸著個專業麥克風,麥克風安裝在鉻黃色的支架上,支架連接著一台德國產的磁帶卡座。這天,她已經錄了很多段自己練習的曲子。目前正一邊倒帶,一邊把瓜爾內里小提琴放回琴盒,將活頁樂譜展平。

和以前一樣,她不愛聽自己拉小提琴,但她今天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她想聽聽自己的水平到底怎麼樣了,哪些樂章演奏得差強人意,哪些地方還需要勤加練習。她對自己今天的表現總體來說比較滿意,但她那挑剔的耳朵還是能聽出一些不和諧的音符,有兩三個樂段已經明顯暴露出長期不練水平退化的痕迹。今晚她會著重練習那幾個樂段。目前她只想靜下來休息一下。

她進了卧室,從梳妝台抽屜里拿出一件淺黃色的毛衣披在肩上,然後下了樓。不一會兒,她輕輕走出別墅大門,沿著蜿蜒曲折的道路向山下的村莊走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一輛菲亞特小型旅行車穿過叢林上了山。車上坐著四個男的,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葡萄牙人。安娜站到一邊給他們讓路,但車子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下了車。

「羅爾夫小姐?」

「你們是誰?」

「你是安娜·羅爾夫小姐對吧?」

她點了點頭。

「我們是加百列的朋友。」

在馬賽,英國男子把車開到聖維克多修道院門口停了下來。他下了車,沿著昏暗的街道向輪渡碼頭走去。當他的船在平靜的水面上漸漸駛離港口時,他從甲板回到自己的私人艙室,躺在狹窄的鋪位上收聽馬賽的新聞台。巴黎米勒畫廊的爆炸案成了頭條新聞。帕斯卡·德伯雷的炸彈造成了無辜的傷亡,這讓他陡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恐怖分子,而不是職業殺手。明天他就會去找老占卜師,而老占卜師會用儀式和祈禱幫他驅除惡靈,赦免罪行,這是她一貫的做法。

他關掉收音機,雖然身心俱疲,但他想要一個女人。每次殺完人他都會有這樣的衝動。他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伊麗莎白的面容——伊麗莎白·康林,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可愛姑娘,家住北愛爾蘭西貝爾法斯特的巴利莫非住宅區。她具備優秀職業人士的本能,一旦他們可以安全私會,她就會在卧室的窗口懸掛一條紫羅蘭色的圍巾。到時候英國男子就會從窗口爬進她的閨房,鑽進她的閨床。兩人會在一起用令人煎熬的龜速悶聲不響地做愛,以免驚動她家裡的人。英國男子會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壓制住她的叫床聲。有一次她疼得咬破了他的大拇指,床單上沾了幾滴血。每次做完愛後,他會一頭躺倒在床上,在黑燈瞎火的房間里聽她講她多麼想離開貝爾法斯特——遠離那永無止境的爆炸案,再也不要看到英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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