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復 第四十三節

一個小時後,阿里·沙姆龍來到了第二大道和第四十三大街的路口,這裡是以色列駐聯合國外交使團的駐地。他穿過一群抗議示威的人,微微低著頭,走進了大樓。一位使團的保安人員正在大堂等著他。在保安陪同下,沙姆龍來到一間密室。總理就在裡面,身邊圍著三位面色焦灼的副官。他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沙姆龍坐下來,望著總理的辦公室主任說道:「給我一份他的日程表,然後離開這間屋。」

副官們出去後,總理說道:「蒙特利爾發生了什麼事?」

沙姆龍向他作了一番詳細彙報。等他說完,總理閉上雙眼,用手指捏著自己的鼻樑:「我打斷了你的退休生涯,請你出山,為的是重振機構的聲威,阿里,可不是為了再製造一起災難!我們在蒙特利爾的蹤跡,還沒有被加拿大方面發覺吧?」

「沒有,總理閣下。」

「你認為你手下的那位特工還活著嗎?」

「難說,不過形勢顯然相當嚴酷。希望渺茫。以往落在塔里克手裡的女性結果都不太妙。」

「這回媒體又有的忙了。我已經看得見標題了:法蘭西時尚麗人實為以色列秘密特工!真操蛋,阿里!」

「沒有任何依據把她和機構牽連在一起。」

「有人會把故事挖掘出來的,阿里。總有這樣的人。」

「如果有人敢,我就會利用像本傑明·斯通這樣的朋友擺平他。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情絕對可以推脫得乾乾淨淨。」

「我不要什麼乾乾淨淨!你向我承諾過,要取來塔里克的人頭,而且不留一點痕迹,不惹一絲麻煩!塔里克的人頭我還等著要呢,而且傑奎琳·德拉克羅瓦的性命也得給我保住。」

「我們想要的也是這個結果,總理。你的安全是我們的首要考慮。」

沙姆龍拿起日程表,開始閱讀起來。

「聯合國的儀式之後,要到金融區去會見一些投資人,接著是要在紐約股票交易所露面。再接下來,你要去烏爾多夫參加由錫安會主持的一個午餐會。」沙姆龍抬頭看了一眼,又道,「這是上半天。午餐後,你要去布魯克林訪問一個猶太社區中心,在那裡討論和平進程的問題。然後回到曼哈頓,參加一輪雞尾酒會和招待會。」

沙姆龍放下日程表,望著總理:「這樣的安排,簡直是保安工作的噩夢。我要求把艾隆全天安排在你身邊。」

「為何是艾隆?」

「因為他在蒙特利爾見過塔里克一面。如果塔里克出現,加百列能認得出他。」

「告訴他,他必須穿禮服。」

「我覺得他不會有禮服的。」

「弄一套來。」

這是一間小公寓。陳設簡單的起居室,兩個灶台的廚房,其中的陶瓷水池碎裂了,一間單人睡房,一間濕氣瀰漫的衛生間。窗戶上都掛著厚實的窗帘,徹底遮住了日光。塔里克打開儲藏間的門,裡面有一隻很大的硬木衣箱。他把箱子拎進起居室,放在地上,打開。黑色華達呢褲子,摺疊得整整齊齊,白色正裝夾克,白襯衫和領結。在隔層里,還有一隻皮夾。塔里克打開它,審視著裡面的東西:一張紐約駕照,名字是艾米利奧·岡薩雷斯;一張富士信用卡;一張音像店的租借卡;幾張不同商家的收據;還有一枚標著假身份的名牌。凱末爾的活兒幹得地道。

塔里克望著照片。艾米利奧·岡薩雷斯是位謝頂男子,所剩下的頭髮是灰白相間的顏色。他有一副濃重唇須。他的臉頰比塔里克的飽滿,不過幾顆棉球即可補足了。他從箱子里拿出衣物,小心地搭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接著他從箱子里取出最後一件東西——一隻皮革小包,裡面裝著洗漱化妝用品。再接著,他進了衛生間。

他將洗漱用品放在水池邊,將岡薩雷斯的照片放在鏡子下面的架子上。塔里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臉了,眼窩下是深色的黑眼圈,兩頰瘦削,皮膚蒼白,嘴唇全然沒了血色。一部分原因是睡眠不足,他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睡覺是什麼時候了。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疾病。腫瘤已經纏住了他:手足麻木,耳鳴,難忍的頭痛,疲勞。他活在世上的時間所剩不多了。他來到了歷史的這一刻,這個地點,而自己擁有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打開小皮包,拿出一把剪刀和一把剃鬚刀,開始修剪自己的鬚髮。他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完工。

改頭換面是項大工程。頭髮染成銀色,戴上假唇須,加厚臉頰,他變得同照片上的人驚人地相似了。不過塔里克明白,他的舉止細節同外貌一樣,也十分重要。如果他學得像,那麼不會有哪個保安或警察對他質疑。如果他的舉手投足就像一個搞自殺襲擊的恐怖分子,他就會在美國的監獄裡等死。

他進了起居室,拿起衣服,穿上了那身侍者的制服。接著他又回到衛生間,最後照了照鏡子。他的禿頂是剛做出來的。他梳了梳剩下來的稀疏頭髮,模模糊糊地感到一陣壓抑。死在陌生的土地,頂著一個陌生人的名字,戴著一張陌生的面具。他尋思著,對於他所經歷的一生,這也許是一個合乎邏輯的下場。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了:在剩下的時間裡,確保他的生命不曾浪費在一份失敗的信念之中。

他走進了卧室。

他一進門,蕾拉就站起來,面帶警惕,舉起了槍。

「是我啊,」他用阿拉伯語輕輕說道,「放下槍,別走火傷了人。」她照他的話做了,然後驚嘆地搖搖頭:「太妙了。連我都完全認不出你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你顯然是入錯了行。你應該當演員啊。」

「所以,萬事俱備。我們就等著加百列·艾隆了。」

塔里克看看傑奎琳。她四肢攤開,躺在小床上,手腕、腳踝被四隻手銬鎖住,嘴巴被沉厚的絕緣膠帶封住了。

「我當時就覺得好有意思,因為你剛到蒙特利爾的酒店,還不到幾分鐘,就給你在倫敦的公寓打電話,說是要檢査留言。我給巴解組織工作的時候,我們發現以色列人能夠監聽到世界上任何一通電話,通過一條保密專線直接轉接特拉維夫的總部。顯然你在倫敦的電話也是如此。你撥通了那個號碼,就等於向總部報告,你當時正在蒙特利爾的伊麗莎白女王酒店。」

塔里克坐在床緣上,柔和地將傑奎琳臉上的頭髮撥開。她閉上雙眼,努力想避開他的觸碰。

「我要再使用一次你們這套設備,用它來欺騙阿里·沙姆龍和加百列·艾隆。蕾拉自己就是個好演員。等我做好了準備,向目標進攻的時候,蕾拉假扮作你,撥通你在倫敦的號碼。她會告訴總部我在哪裡,打算做什麼,你的總部會告訴沙姆龍,沙姆龍會迅速將加百列·艾隆派往現場。顯然,我事前就能知道加百列會來。如此一來,我就佔盡先機了。」

他拿出馬卡洛夫,用槍管抵住她的下巴:「如果你做個乖女孩,好好表現,可以給你一條活路。蕾拉打過電話以後,她就必須離開這個地方。阿里·沙姆龍是不是會在此地發現一具鎖在床上的屍體,就取決於她高不高興了。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傑奎琳用冷冷的憤怒目光盯視著他。他用槍口戳著她頸部柔軟的肌膚,直逼得她呻吟出聲為止。

「你懂我的意思嗎?」她點點頭。

他站起來,將馬卡洛夫塞進褲腰帶里。接著他走進起居室,穿上一件大衣,戴上手套,出門去了。

這是個寒冷的下午,天氣晴好,陽光朗照。塔里克戴上一副太陽鏡,立起大衣的領子。他走到科尼島大道,漫步走過一排商店,一直來到一家專賣中東貨的雜貨店。伴隨著入口處的小鈴鐺一聲輕響,他走進了擁擠的商店,隨即就沉浸在濃重的氣味之中。有咖啡和香料、烤羊肉,還有蜂蜜和煙草。

有位十幾歲的少年站在櫃檯後面。他身穿一件揚基汗衫,說著一口語速很快的摩洛哥口音阿拉伯語,正在講電話。

「棗子,」塔里克用英語說,「我在找干棗^」

男生停頓片刻:「後排左邊。」

塔里克穿過狹窄的走道,來到商店的深處,棗子都在貨架頂部。塔里克伸手去抓的時候,他都能感到馬卡洛夫在擠壓著背部。他把棗子拽下來,看著標籤。突尼西亞產的,多麼美好。

他付了錢,走出店門。他從科尼島大道向東走,經過安靜的居民區街道,經過了幾幢公寓樓和幾幢小磚房,一直來到紐科克大道地鐵站。他買了張票,走下階梯,來到小小的月台上。兩分鐘後他登上了一列往曼哈頓去的Q線列車。

加百列漸漸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塔里克了。此刻他正坐在一輛黑色麵包車的后座,疾駛在派克大道上,周圍坐著的都是總理的其他保安人員。他們之前數英尺遠的地方,正是總理的加長豪車。在他們的右手邊,是一輛警衛摩托車。加百列穿著一件灰色正裝,那是他從另一名保鏢那裡借來的。上衣太大,褲子太短。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小子,好像一個人要進高檔餐廳,卻沒有得體的穿戴,不得不去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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