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三十一節

加百列還沒碰自己的那份早餐。他坐在歐洲之星的一等車廂里,戴著耳機,聽一台隨身聽里播放的磁帶。尤瑟夫和傑奎琳的第一次相遇。尤瑟夫對傑奎琳講述沙提拉大屠殺的故事。前一天晚上尤瑟夫同傑奎琳的談話。他取出一盤磁帶,又放進一盤,是尤瑟夫同聯絡員在海德公園的會晤。到現在他一共聽了多少輪,他自己也數不清了。十次?二十?每次聽完他都越發不安。他按下了倒帶鍵,用數字定位方式精確地找到了他想聽的那一段。

「……核查她……在巴黎……問題……挺正常。」

停。

他摘下耳機,從口袋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他寫道:「……核査她……在巴黎……問題……挺正常。」在詞語間的間斷處,他根據間隔的時間長短留下了相應大小的空白。

然後他寫道:「我們派了人,去核查她過去在巴黎的經歷,沒有什麼問題。一切都挺正常。」

他有可能就是這樣說的,或者,還可能說的是:「我們派了人去核査她過去在巴黎的經歷,有個大問題。不過一切都還挺正常。」

說不通。加百列劃掉了這一行,然後戴上耳機,將那一部分又聽了一遍。等一下,他想著。尤瑟夫的聯絡員說的到底是「挺正常」還是「敵對方」?

這次,他寫道:「我們派了人,去核查她過去在巴黎的經歷,裡邊有個大問題。我們認為她效命於敵對方。」

不過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何又要她陪伴一個正在執行使命中的特工?

加百列按下了「快進」鍵,然後停下,再播放。

「別擔心,尤瑟夫。女朋友不會對你說不的。」

停。倒帶。播放。

「別擔心,尤瑟夫。女朋友不會對你說不的。」

加百列從火車站打了一輛計程車,將福熙大道的地址給了司機。五分鐘後,他宣布自己改主意了,塞給司機一些錢,然後下了車。他打了另外一輛車。他用義大利口音讓司機送他去巴黎聖母院。他從巴黎聖母院步行過河,來到聖米歇爾地鐵站。確信自己沒有遭到跟蹤後,他又招了一輛計程車,將第十六行政區一個靠近布洛涅公園的地址交給了司機。接著,他又步行十五分鐘走到哥倫比亞廣場附近的一條樹蔭濃密的街道。他找到了—幢公寓樓。

在入口處的牆上,有一部對講電話,電話旁有一列住戶的名字。加百列按下了4B按鈕,於是人名「古茲曼」變成了淺藍色。對講電話響起來,他嘟囔了幾個詞語,然後將聽筒掛回去,等著開門。接著,他穿過門廊,乘電梯到了五層,然後輕輕敲響了一個單元的門。他聽到一條鎖鏈滑向一邊,接著是一枚插銷向後拔的聲音。對於加百列的耳朵來說,這聲音頗像一名槍手在彈去用過的彈夾,將新一輪子彈推上膛。

門拉開了。站在門檻上的是一名同加百列身高相若的男子,方正的腦袋,方正的肩膀,鋼藍色的眼睛,草莓色的頭髮。他的神態顯得極為自得其樂,就像是在贏得女性方面大為成功的樣子。他沒有和加百列握手,只是拖住他的手肘拉他進屋,然後關上門,好像要儘快將寒氣擋在外面。

是間昏暗的大公寓,空氣里泛著一股燒糊的咖啡味和沙姆龍的香煙味。幾張大沙發,皮革面的躺椅,肥大的靠墊,這是特工的等候休息站。在對面牆上的電視櫃里,擺滿了日本遊戲和美國電影。諜報站里不許有情色片,這是沙姆龍的規矩。

沙姆龍走進屋來。他大為誇張地做了一個看錶的動作。「九十分鐘,」他說,「你的火車十分鐘前就到了。你個賊娘的去哪兒了?我馬上就要派搜救隊了。」

我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來巴黎,或者什麼時間會到達,他想。

「妥善的反偵察手段是需要花時間的。你還記得該怎麼操作吧,阿里,是不是你在學院里已經不教這一套了?」

沙姆龍伸出一隻乾巴巴的手:「你帶磁帶了?」

然而加百列卻指著另一個男人:「他是誰?」

「這是烏茲·納沃特,眼下我們在巴黎的情報員,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協助我一起負責這個案子。來見見了不起的加百列,烏茲。握握大人物加百列·艾隆的手。」

加百列看得出來,納沃特是沙姆龍的侍從之一。機構里到處都是這種人的影子,就為了贏得沙姆龍的承認,他們可以無所不為——背叛、欺騙、做賊甚至殺人。納沃特年輕氣盛,自以為得志,他那副驕矜做作的德性立刻讓加百列產生了反感。他像一枚新出廠的硬幣,閃閃發光。學院里的教官對他說他是精英,是王子,納沃特還當真了。

加百列將磁帶遞給沙姆龍,一頭栽倒在皮革躺椅中,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在康沃爾郡的利扎德鎮,沙姆龍向他保證過,此次行動絕對是掃羅王大道的內部秘密,不會涉及外人。如果是這樣,這位烏茲·納沃特在這裡究竟是做什麼的呢?

沙姆龍穿過房間,將磁帶塞入音響系統,按下了播放鍵。接著他坐在加百列對面,交疊著雙臂。尤瑟夫開始說話了,他閉起眼睛腦袋向一側微斜。在加百列看來,他就像在傾聽遠處傳來的音樂。

「我有位朋友,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巴勒斯坦人,他需要做一次跨國旅行,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不幸的是,錫安主義者和他們的朋友們卻很不願意讓此人參加這個會議。如果他們在路上看見了他,他們就會抓住他,把他送回去。」

「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他居然有膽子質疑所謂和平進程的公平與否:因為他膽敢挑戰巴勒斯坦的領導層,因為他相信解決巴勒斯坦問題的唯一方案就是允許我們回到家園,不論那家園在哪裡,然後建立一個真正兩國共存的巴勒斯坦。不用說,這些觀點害得他很不受歡迎——不僅錫安主義者,連有些巴勒斯坦人也不歡迎。其結果是,他流亡異鄉,還得躲躲藏藏。」

「那你要我怎樣?」

「由於這個人時刻受到威脅,他覺得有必要採取某種預警措施。他旅行的時候會採用化名。他受了非常好的教育,能說許多國語言。他可以喬裝成許多不同國家的人。」

「我還是不明白你想要我做什麼,尤瑟夫。」

「所有西方國家的護照檢控官員都會採用一種特徵排除法,用來排查旅客。不幸的是,由於阿拉伯恐怖主義,獨自旅行的阿拉伯男子必定會接受最嚴格的檢查。所以,這個人希望能手持西方國家護照出行,最好還有個旅伴——女性旅伴。」

「女性旅伴?」

「因為一男一女出行比兩個男人一起更不易引起懷疑。這個男人需要一位旅途伴侶,一個搭檔,不知你願不願意擔當。我希望你和他同行。」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從不拿這種事開玩笑。這個男人要參加的會議可能改變中東歷史的進程和巴勒斯坦人民的命運。他需要安全抵達目的地,代表巴勒斯坦大多數民眾順利出席會議,這一點至為關鍵。」

「為何選我?」

「出於一條理由:你的外貌。你非常美艷,足以分散人的注意力。還因為你所持的護照。這個男人——我抱歉地說,多米尼克,我不能告訴你他的真實姓名,他更喜歡拿著法國護照出遊。你會假扮他的情人,一位成功的商人,攜著青春的女朋友。」

「假扮情侶?」

「是的,只是假扮而已。僅僅是假扮,我向你保證。這位巴勒斯坦領袖的心裡,除了巴勒斯坦人民的福利和未來,裝不下其他東西。」

「我是在畫廊工作的秘書,尤瑟夫。我幹不了這樣的事情。再說,我憑什麼要為了你和什麼巴勒斯坦人民去強出頭?找一位巴勒斯坦女性干這事兒吧。」

「要是辦得到的話,我們是會用巴勒斯坦女性的。不幸的是,這事兒就需要一位歐洲女性來辦。」

「我們,你剛才說我們,什麼意思?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學生,是個餐廳侍者,我的上帝啊。我們怎麼會和這種人扯在一起了,出門還要用化名,參加個會議還會改變中東歷史進程?這就是你所謂的絕對的誠實,啊,尤瑟夫?」

「我對自己的政治信念從來沒保密。我反對和平進程,這個我也從來不保密。」

「是的,可你和這種人有交往,這個秘密你一直隱瞞著。他是什麼人,尤瑟夫?他是不是也算是恐怖分子?」

「別胡扯了,多米尼克!和我交往的人絕不會從事暴力活動的,而且他們會譴責一切暴力團體。再說了,你看看我,我像個恐怖分子嗎?」

「那,他要去哪裡?咱們要怎麼做?」

「你是說你願意做了?」

「我問你,你的朋友要去哪兒,你的計畫怎麼落實,就這麼簡單,沒有別的。」

「我不能告訴你他去哪兒。」

「哦,尤瑟夫,拜託你……這……」

「我不能告訴你他去哪兒,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計畫如何落實。」

「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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