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三十節

卡普說道:「你朋友選的會面地點太混蛋了。」

他們坐在一輛白色福特麵包車的后座上。車就停在距離蘭開斯特門數米遠的貝斯沃特路上。卡普俯身對著一部音頻設備,調試著音量。在轎車、計程車、卡車、雙層公車的一片喧囂聲中,加百列幾乎沒法思考。頭頂的行道樹沿著公園的北界排列成行,在風中扭曲掙扎。卡普的麥克風接收到的風吹枝葉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潮水聲。蘭開斯特門更遠處的義大利花園裡,一座座噴泉水聲飛濺。由麥克風傳回來的聲音好似熱帶雨林里的瓢潑大雨。

加百列說:「你在外面有多少人監聽?」

「三個,」卡普說道,「那個坐在長凳上好像銀行家的男人,那個給鴨子喂麵包的漂亮姑娘,還有在門內賣冰激凌的夥計。」

「不錯。」加百列說。

「在這樣的條件下不能指望有什麼奇蹟。」

加百列看看錶,兩點過三分了。他想,他不會出現了。他們看到了卡普的團隊,必須取消行動了。

他說:「他他媽的在哪兒呢?」

「耐心點,加布。」

片刻後,加百列看見尤瑟夫從韋斯特本大街冒出來,飛奔著穿過馬路,從一輛迎頭駛來的麵包車前穿過。趁著尤瑟夫走進公園,還在繞著噴泉周圍漫步的時候,卡普一連抓拍了幾張照片。當他漫步到第二圈的時候,一名穿著灰色羊毛外套的男子與他相會了。那人的臉被墨鏡和呢帽擋著,模糊不淸。卡普換了長焦鏡頭,又拍下幾張照片。

他們又無言地繞著噴泉走了一圈,從第二圈開始,他們開始輕聲地說英語了。風聲和噴泉聲太嘈雜,加百列每隔三四個詞才能聽清一個詞。

卡普輕聲地咒罵。

他們繞著噴泉走了幾分鐘,然後朝運動場走去。先前餵鴨子的那個女孩子慢慢尾隨著他們。又過了一陣子,監視車裡響起了孩子們玩耍的歡鬧聲。

卡普用拳頭蓋住眼睛,苦苦搖頭。

三小時後,卡普在監聽站將磁帶交給加百列。他的神態沮喪,就像一個盡了全力搶救病人的醫生,做了一個失敗的手術。「我把它輸入電腦了,過濾了背景雜訊,加強了有用的聲音。不過我認為咱們最多只聽得到十分之一,而且聲音效果很次。」

加百列伸手接過磁帶。他把它放進播放機,按下播放鍵,一邊聽一邊在房裡踱著步。

「……需要有人……下次任務……」

一個聲音,如同靜電爆破到了最劇烈的程度,掩蓋了整句話其餘的部分。加百列將磁帶暫停,望著卡普。

「這是噴泉,」卡普說道,「我實在無能為力。」

加百列重新播放。

「……核查她……在巴黎……問題……挺正常。」

加百列停下磁帶,按下倒帶鍵,再播放。

「……核查她……在巴黎……問題……挺正常。」

「不確定……就是這個人……這類……」

「……有說服力……如果你能解釋其重要性……」

「……我要……究竟告訴她什麼?」

「……重大外交使命……實現中東真正的和平……例行的安保措施。」

「……看來能行……」

音量急劇降低了。卡普說道:「他們這會兒朝運動場走了。那個女孩子跟上去,我們才聽得到。」

「……見他……戴高樂……從那兒……最終目標……」

「……哪裡……」

小孩呼叫著他的母親,蓋住了答話的聲音。

「……對付她……過後……」

「……由他來……」

「……要是……說不……怎麼辦……」

「別擔心,尤瑟夫。女朋友不會對你說不的。」

停。倒帶。播放。

「別擔心,尤瑟夫。女朋友不會對你說不的。」

接著,加百列聽到的是一位母親呵斥兒子,因為他從蹺蹺板上摳下一塊口香糖,往自己嘴裡塞。

當天晚上,傑奎琳下班後取了咖喱外賣,帶到尤瑟夫的公寓。他們一邊吃,一邊看著電視里播放的美國電影。電影講的是一位德國恐怖分子在曼哈頓逍遙法外的故事。加百列也同他們同步觀看。他將自己的電視機調到靜音,一邊聽著尤瑟夫的動靜。電影結束後,尤瑟夫喊道「全是垃圾」,然後關了電視。

接著他說道:「咱們得好好談些事情,多米尼克。我要問你一些重要的事。」

加百列閉上眼,傾聽著。

次日早晨傑奎琳在皮卡迪里廣場站走出地鐵車廂,隨著人群飄飄忽忽地穿過月台。走上自動扶梯的時候,她望了一眼周圍。他們一定在跟蹤她。是尤瑟夫派來盯梢的。即使經過了昨晚的問話,他也不會任由她在倫敦的大街上自由地逛的,諜報人員會一路相隨。有位黑髮男子正在與她並行的電梯上盯著她。當他的目光與她相接,他微笑著,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她這才明白,他只不過是個色鬼。她扭頭看著前方。

來到戶外,她沿著皮卡迪里大街走著。她覺得自己看見加百列正在使用公用電話,後來才發現只是一位同加百列相像的男人。她覺得自己看見他從一輛計程車里走出來,其實只是一位加百列的青春版。她發覺自己周圍到處是各種版本的加百列。穿著皮夾克的男子,穿時尚商務裝的青年,藝術家,學生,快遞員——加百列只要稍加裝扮,就能飾演他們中的任何—位。

伊舍伍德早早地就到了。他坐在寫字檯後面,對著電話講著義大利語,看上去一臉未消的酒氣。他將手掌蓋住了話筒,用無聲的唇語說道:「咖啡,拜託了。」

她掛好自己的外套,坐在辦公桌前。伊舍伍德晚幾分鐘喝咖啡也死不了。早晨來的郵件攤在桌上,其中有一隻呂宋紙信封。她打開封口,取出其中的信。

「我要去巴黎。沒聽到我的信息,半步也別走出畫廊。」她將信揉成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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