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二十二節

第二天早上,傑奎琳沿著埃爾金大道朝梅達谷地鐵站走去,她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一向以來她過的是過分享樂的生活——太多的金錢,太多的男人,好東西都是唾手可得,不在話下。坐地鐵上班,如此普通的事情反而讓她感到一種安慰,雖說上班只是為了掩護身份。

她在書報店買了一份《泰晤士報》,然後走進車站,順著階梯一直來到售票廳。昨天晚上她已經研究過地圖了,也記下了地鐵的路線。線路的名字真有意思:千秋節,黃環,綠區,維多利亞。要想去聖詹姆斯的畫廊,她得從梅達谷乘貝克魯線到皮卡迪里廣場站。她在自動售票機上買了一張票,然後穿過閘口,踏上了通往月台的自動扶梯。到目前為止,一切還好,她心想。倫敦啊,又多了一位上班族女孩。

她原想看幾分鐘報紙,放鬆放鬆,然而列車一到站,她的想法就打消了。香煙的煙霧濃密,無藥可救,車上乘客擠得貼著玻璃。傑奎琳一向注重保護她的個人空間,於是打算等下一列車,看看情形是否會好些。她看了看錶,卻發現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了。車門打開,卻只有幾個人下車。似乎車上沒有她站立的空間了。倫敦本地人會怎麼辦呢?她奪路上車,將手袋緊緊貼在胸前。

列車猛然啟動了。站在她旁邊的男子將昨晚的啤酒酒氣徑直噴在她臉上。她牽動頎長的身板,向後仰頭,閉上雙眼,吸了一口門縫間滲漏進來的新鮮空氣。

幾分鐘後,列車到達皮卡迪里廣場。戶外的霧靄變成了小雨。傑奎琳從手袋裡抻出雨傘。她快步走著,努力趕上自己周圍辦公室一族的腳步,對於迎面而來的車輛,還要精微地改變行進方向。

拐到杜克街,她朝身後一瞥。離她數英尺外,加百列身穿皮夾克,黑色牛仔褲,正緊緊跟隨。她沿著杜克街向南走,一直來到梅森場的入口。

加百列經過她身邊時,用手肘頂了她一下:「你沒有尾巴。替我向朱利安問好。」

畫廊同加百列事前描述的一模一樣,嵌在一家運輸公司和一家酒吧中間。門邊上有一塊面板,面板上有兩個按鈕,分別對應著兩個名字:盧卡斯旅行社,伊舍□德藝□館。她按了按鈕,等了等,又按了一次,隨即看了看錶,又按一次。沒有反應。

她穿過梅森場,又走上杜克街,找了家可以坐下等人的小咖啡館。她點了咖啡,帶著《泰晤士報》在窗邊坐定。十五分鐘後,也就是九點二十分整,她看見一名穿戴時髦的灰發男子疾步沿杜克街走來,急急忙忙的,倒像是急著參加自己的葬禮。他矮身穿過門洞,消失在了梅森場內。伊舍伍德,她心想,沒錯了。

她將報紙塞進手袋,悄步走出咖啡館,尾隨著他。她跟著他穿過梅森場,直奔畫廊。乘他開鎖的時候,她喊道:「伊舍伍德先生,是你嗎?我一直在等你。」

伊舍伍德轉過身。他微張著嘴巴,看著她走過來。

「我是多米尼克·伯納德。我想你今天早上也等著見我。」

伊舍伍德迅速清了清嗓子,看他的神態,好像是想不起來哪一把鑰匙是用來開辦公室門的。「是啊,對,沒錯,呃,」他結結巴巴地說,「太抱歉了,該死的地鐵,你理解的。」

「我來給你拿箱子吧。也許那樣你會順手些。」

「喔,也好,你是法國人。」他說著,聽起來似乎是對她的最新發現,「我能說流利的義大利語,不過我的法語恐怕是很糟糕的嘍。」

「我肯定我們用英語就可以交流得很好了。」

「是啊,當然。」

最後,他終於自己搞定了門鎖。他打開門,姿態有些殷勤過度,等著她先走上樓梯。到了樓梯平台處,伊舍伍德在旅行社門前停下來,審視著—張海報上的女孩子。他轉過頭,看了傑奎琳一眼,然後轉頭又盯住了那照片上的女孩:「你知道,多米尼克,她這可真像你的孿生姐妹。」

傑奎琳微笑著,說道:「別傻了。」

伊舍伍德開了畫廊的門,帶傑奎琳來到前台。

「有個叫奧利弗·丁布爾比的男人今天上午會來訪。他看起來就像一根英國香腸裹著一身西裝。他到了就把他請上來。在此之前,允許我帶你在畫廊里四處看看。」

他遞給傑奎琳一對穿在藍色鬆緊帶上的鑰匙。「這是給你的。我倆不管誰離開畫廊,門要鎖好。解鎖密碼是五,七,六,四,九,七,三,二,六。記住了?」

傑奎琳點點頭。伊舍伍德不太相信地看著她,她迅速重複了那一串數字,沒有出錯。伊舍伍德顯然很驚奇。

他們走進一座小電梯,裡面僅能容下兩名乘客。伊舍伍德將鑰匙插進安全鎖孔,扭動鑰匙,又按下了標著「B」的按鈕。電梯哼哼唧唧地搖晃起來,然後才緩緩下行,停下來的時候輕輕一頓。門開了,他們進入了一間陰冷、黑暗的房間。

「這是墳墓。」他說著,扭亮了燈。這是一間狹小的地下室,塞滿了大小畫幅,有的裝框了,有的沒裝,就擱在牆內的凹槽里。「這是我的倉庫。數百件作品,很多都很值錢,但更多的是放在市場上不太值錢的,或者是根本不值錢的,所以這個地方灰塵越積越多。」

他帶她回到電梯,這次他們是上行。門開了,眼前是一間又高又大的屋子。灰色的早晨的陽光從一個玻璃圓頂流瀉進來。傑奎琳警惕地向前走了幾步。伊舍伍德撥動一個開關,整個房間又上了一層光。

她似乎踏進了一座博物館:牆面是乳色的,格調清新,硬木地板拋光後如同上了一層釉彩。木板地面的中央,有一張矮長凳,上麵包著深紫紅色的天鵝絨。牆上掛的都是巨幅的畫布,來自天花板的聚光碘鎢燈照亮了它們。雨水柔和地敲打著玻璃穹頂。傑奎琳坐在矮凳上。這裡有盧伊尼的《維納斯》,德爾·瓦加的《基督誕生》,博爾多納的《基督洗禮》,還有一幅震撼的風景畫,是莫奈的作品。

「看得人喘不過氣,」她說,「我覺得我到了盧浮宮。你一定經常來這裡。」

「當我需要思考的時候就會來。你只要高興,隨時可以來。午餐自帶。」

「我會的。謝謝你帶我來這兒。」

「如果你想在這裡工作,起碼要了解周圍的環境。」

他們乘電梯下樓,回到辦公室。傑奎琳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隨手翻弄著紙夾和筆,又試用了一下複印機。

伊舍伍德說道:「你應該知道怎麼用這些東西,對不對?」

「我想我一定會很快進入狀態的。」

「哦,仁慈的主啊。」他嘟囔著。

奧利弗·丁布爾比於十一點整準時到達。傑奎琳通過安全攝影頭審視了他一番,他的確很像一根裹了西裝的香腸。她為他開了安全門,請他上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立即收了收肚子,一臉訕笑著說道:「你就是朱利安新聘的女孩吧,」他說著,同她握著手,「我叫奧利弗·丁布爾比。非常高興見到你。非常高興,真的,」

「來啦,奧利弗,」伊舍伍德在內間喊道,「來來來,哥們兒。放開她的手,快進來。咱們的時間也不充裕啊。」

奧利弗不情願地鬆開她的手,走進伊舍伍德的辦公室:「告訴我,朱利,親愛的。我要是真的買下這地方,那位天使也一同轉交嗎?」

「哦,快閉嘴吧,奧利弗。」伊舍伍德關上了門。

傑奎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琢磨著如何使用傳真機。

下午四點,一個電話打到了烤肉卷餅工廠。加百列整整等了三分二十秒才等到尤瑟夫接聽電話。他知道這期間的精確間隔時間,因為後來他用秒錶測量過。尤瑟夫沒來的時候,他所聽到的是廚房裡廚工們的饒舌,說的是黎巴嫩的阿拉伯語,穆罕默德是下午的當班經理,他正尖聲吆喝著一名侍者,要他去清理第十七號桌。尤瑟夫最終來到電話前的時候,似乎有些輕微氣喘。接著,整段談話延續了三十七秒鐘。通話結束後,加百列反覆倒帶,無數次地聽著錄音,最後卡普唯有哀求他別再聽了。

「相信我,加布,這裡邊沒什麼特別的陰謀。兩個男人,他們說的都是上哪裡喝一杯,把女孩子弄上床的事情。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麼泡妞的吧,啊?」

然而加百列為的是下一步的行動,他要派傑奎琳前往對方的地盤,還要確保不把她送進圈套。所以,他又聽了一遍——「咱們今晚還出門嗎?」

「當然。去哪呀?」

「大當家酒吧,來徹斯特廣場,九點。」

「我會去的。」

停。倒帶。播放。

「咱們今晚還出門嗎?」

「當然。去哪呀?」

「大當家酒吧,來徹斯特廣場,九點。」

「我會去的。」

停。倒帶。播放。

「咱們今晚還出門嗎?」

「當然。去哪呀?」

「大當家酒吧,來徹斯特廣場,九點。」

「我會去的。」加百列拿起電話,撥出了伊舍伍德藝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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