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十八節

午後時分,天氣轉冷。傑奎琳在做三明治,加百列把橄欖木的木柴堆放在壁爐里,用報紙引燃。他俯身蹲著,望著細細的火舌添著木柴。每隔幾秒鐘,他就會伸出手去,調整某一塊大木柴的火勢或角度位置。他似乎可以長時間拿著燒熱的木頭卻不會燙傷。最後他站起來,拍拍雙手,去掉木屑和炭灰。他的動作真是從容自如,傑奎琳想,就像舞者深蹲後被舞伴舉起來一般。他看起來似乎更年輕了,頭髮顯得沒那麼灰白,眼睛更加清澈明亮。

她把食物放在一個托盤上,帶進了客廳。這樣的場景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某種意義上說,這個房間就是她為加百列準備的,裝修的風格是她想像中他所喜愛的類型——石質地板,手工地毯,舒適的傢具。

她將托盤放在咖啡桌上,自己在沙發上坐下。加百列坐在她旁邊,往自己的咖啡里加著糖。是啊,如果我們最終能在一起,就該是眼下這個樣子。吃一餐簡單的飯,去山裡兜兜風,到山間古鎮閑逛。也許還可以到海邊去逛逛戛納的古港口,或是去電影院看電影。然後回家,在爐火邊做愛。打住吧,傑奎琳。

加百列說道:「我再次出來為機構工作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好吧,到頭來還僅僅是工作。加百列重新出山,需要她做一份工作。他打算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也許這樣處理會更容易些。

「阿里告訴我你離開機構了。」

「他要我回來完成一個任務。你該知道沙姆龍想要什麼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情形。」

「我記得。」傑奎琳說,「聽著,加百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合適,我怎麼想就怎麼說了,對於維也納發生的事,我感到非常難過。」

他扭頭望著別處,雙眼裡冷冷的,沒有流露任何錶情。顯然,莉亞是觸碰不得的禁區。傑奎琳見過一次她的照片。加百列的妻子與她想像的一模一樣——深色頭髮的以色列本地人,渾身放射出一種自信的光芒,這恰恰是法國長大的猶太人傑奎琳所渴望擁有的。加百列選擇了莉亞這樣的女人作為妻子,這恰恰使得傑奎琳更愛他了。

他突兀地改換了話題:「我想你一定聽說了大使在巴黎遭襲擊遇害的事。」

「當然。這太可怕了。」

「沙姆龍確信塔里克是元兇。」

「他要你去把他找出來?」

加百列點點頭。

「為什麼是你,加百列?你已經隱退多年了。為什麼不使用其他特工?」

「也許你沒注意到,機構最近遇到很多挫折,比它取得的成績多得多。」

「塔里克多年以來處處壓著機構一頭。眼下你又怎麼能找得到他呢?」

「沙姆龍在倫敦找到了一個他手下的特工。我在他的工作電話上裝了監聽,不過我還需要監聽他的公寓,這樣才能弄清他在和誰聯繫,說了些什麼。如果我們運氣好,也許能弄清楚塔里克下一個攻擊目標是哪裡。」

「你為什麼需要我?」

「我需要你幫我進入他的公寓。」

「你為什麼需要我幫助?你自己就知道如何撬鎖,如何安裝竊聽器。」

「問題就在於此。我不想去撬他的鎖。破門而入風險太大,我們也就因此失去主動。我想要你替我進入他的公寓,複製一套他的鑰匙,査看一下他用的是什麼樣的電話,然後我就可以複製一個。」

「我又怎麼能進入他的公寓?」她是知道答案的,這個不在話下,她只是要聽他說出來。

加百列站起來,向火里又加了一塊木頭:「尤瑟夫喜歡女人。他喜歡倫敦的夜生活。我要你和他在酒吧或夜總會相見,和他交朋友。我希望你引誘他主動邀請你去他的公寓。」

「對不起,加百列。我沒興趣。讓阿里給你配個新姑娘吧。」

他轉過臉看著她。她心想,他吃驚了,因為我對他說了不。他沒預料到。

「我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幫我找到塔里克·阿爾·胡拉尼,阻止他殺害更多的猶太人,阻止他繼續破壞和平進程。」

「我告訴你了,我已經做完了我的那份工作。該輪到別的女孩了。」

他再次坐下來。

「我理解沙姆龍為什麼再次把你拉進來,」傑奎琳說道,「因為你是最能勝任的角色,可是你為什麼需要我呢?」

「因為你也是個出色的角色,」他說完,又補充道,「還因為,我相信你。」

她心想,你想告訴我什麼呀,加百列·艾隆?她說:「三周後我必須去加勒比群島拍片。」

「我只需要你幾天工夫。」

「我不能什麼回報也沒有吧?」

「我就要你,我也不會和別人談條件,」加百列說,「所以,你現在有資本開價。」

他抬頭看著天花板,計算著她需要多少。租金,裝修,廣告……「五萬。」

「法郎?」

「別開玩笑了,加百列。美元。」

他皺起了眉。傑奎琳挑釁地交叉起雙臂:「五萬美元,否則你就去找沙姆龍要別的女孩吧。」

「五萬成交。」他說。

傑奎琳露出了微笑。

傑奎琳給瑪瑟爾打了電話,要他取消今後兩周所有的拍攝合約。

「傑奎琳,你糊塗了吧?不是當真吧?你現在這樣的狀態已經很脆弱了,怎麼能雪上加霜地取消合同呢?片約在這一行里是贏得聲譽的最佳途徑。」

「瑪瑟爾,我入行已經十七年了,我一向沒有落下過撕毀片約的壞名聲。有特殊情況,我必須離開幾天。」

「你就指望我這樣向人家解釋?人家可都是想做好人才聘你的,我難道就對他們說一句『她有特殊情況』?拜託,親愛的。你不能這樣做。」

「告訴他們我被一些事情絆住了。」

「比如呢?」

「麻風病。」她說。

「哦,好,太棒了,」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了,「對我說幾句實話,傑奎琳。你不是出了什麼麻煩吧,沒有吧?你知道的,我是可以信任的人。我從始至終一直在你身邊,記得嗎?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別忘了,我也知道你所有的秘密,瑪瑟爾·蘭伯特。沒有,我沒有任何麻煩。就是有些事情,我得自己料理,而且刻不容緩。」

「你沒生病,對不對,傑奎琳?」

「我的健康狀況很完美。」

「不會又是可卡因上癮吧,啊?」瑪瑟爾耳語道。

「瑪瑟爾!」

「做手術?眼睛美容?」

「去你媽的。」

「男人,為了一個男人?是不是終於有人在你的鐵石心腸里留下烙印了?」

「我要掛機了,瑪瑟爾。過兩天會給你打電話。」

「啊,我說對了!是男人!」

「你是我唯一的男人,瑪瑟爾。」

「我倒是巴不得。」

「回頭見。」

「再見。」

他們在將近傍晚時出發,沿著蜿蜒的高速公路向北駛入群山。零零碎碎的雲朵飄在峽谷上空。他們隨著山勢升高,此時碩大的雨點也落下來,砸在加百列租來的標緻車上。傑奎琳將座椅放倒,望著一道道溪流從汽車頂窗流下來。不過她的心思已經聚焦在了倫敦和她針對的目標上。她點起一支煙,說道:「給我講講這個人。」

「不,」他說,「我不能讓你心裡有任何成見,免得影響工作狀態。」

「你之所以找到我,就是因為我做事能做到心中有數,加百列,給我講講他的情況。」

「他名字叫作尤瑟夫,在貝魯特長大。」

「貝魯特什麼地方?」

「沙提拉。」

「耶穌啊。」她說著,閉上了雙眼。

「他的父母都是一九四八年的難民。他們曾住在阿拉伯人的村鎮利達,但是戰爭期間他們越過邊界逃到了黎巴嫩。他們在南部住了一陣子。然後搬到貝魯特,想找工作,於是就在沙提拉難民營安頓下來。」

「他怎麼會到了倫敦?」

「他有個叔叔把他帶到了英國。他為尤瑟夫提供了保障,讓他受了教育,學會了純正的英語和法語。後來他變成了一個政治極端分子。他認為阿拉法特和巴解組織都是投降派。他支持那些主張繼續戰鬥的巴勒斯坦領袖,支持他們將以色列從地圖上徹底剷除的主張。他引起了塔里克組織的注意,幾年之內就成了其中的積極分子。」

「聽起來倒是引人入勝。」

「他還的確有些魅力。」

「有何嗜好?」

「他喜歡巴勒斯坦詩歌和歐羅巴女人。他幫助塔里克殺害以色列人。」

加百列駛離了機動車道,開上了一段小路,向東駛向山中。他們經過一座沉睡的村莊,轉上一段泥濘路,路邊是光禿的懸鈴木夾道。他沿著道路行駛,直到他看見一扇通往一片空地的破木門。他停下車,爬出車廂,將大門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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