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十六節

這天早晨,天氣晴朗而寒冷,陽光灑在山坡上。傑奎琳穿上一條騎車用羚羊皮長褲,套上羊毛運動衫,將她的長髮塞進深藍色的頭盔里。她戴上一副環繞式太陽鏡,對著鏡子審視自己的儀錶。她看上去像一名十分英俊的男子,這與她的意圖吻合。她仰在自己卧室的地板上伸了個懶腰,隨後下樓,來到門廳,她的比比安吉競賽自行車就倚在牆上。她將單車推出大門,推過石子路。片刻後,她穿過山體投下的陰影,頂著寒氣,沿著漫長而和緩的山坡,朝村鎮方向騎行過去。

她滑行般地經過瓦勒堡,又騎過長長的上坡路,穩穩噹噹地騎向奧比奧,寒氣把她的臉頰凍得生疼。最初的幾英里,她緩慢而均勻地踩著踏板,身上的肌肉漸漸暖起來。接著她調整變速擋,又加快了蹬踏的節奏。很快,她在狹窄的道路上飛駛起來,低著頭,雙腳如活塞般上下飛動。薰衣草的香瀰漫在空氣中。在她身邊,一片橄欖樹林依著台階狀的山勢鋪展下來。她從橄欖樹蔭中駛出,進入一片陽光覆蓋下的平地。又過片刻,她感到穿著毛線衫的身體開始滲出汗水了。

騎到一半時,她査看了秒錶,距離最佳紀錄只差三十秒。十二月酷寒的早晨,這個成績實在不差。她繞過一個圓盤,調節了變速擋,開始跋涉一道又長又陡的坡路。片刻後她的呼吸粗重起來,雙腿也開始灼燒——該死的香煙抽多了!然而她強迫自己堅持著,繼續在長長的坡道上奮力蹬車。她想起了米歇爾·杜瓦爾,豬!距離坡頂還有一百碼的時候,她從座椅上站起來,憤怒地驅動雙腿,吆喝著自己,不許放棄,不許向疼痛屈服。一道長長的下坡償還了她此前的努力。本可以省力地滑行的,然而她只是迅速喝了口水,隨即以衝刺速度衝下山坡。當她再次進入瓦勒堡的時候,她看了看錶。新的個人最好成績誕生了,超過原紀錄十五秒。謝謝你,米歇爾·杜瓦爾!

她下了車,推車穿過安靜的古城街道。在中心廣場,她將自行車倚著—根柱子停下,買了份報紙,又買了一個熱乎乎的羊角麵包和一大杯法式蒸汽牛奶咖啡。吃喝完畢,她拾起自行車,繼續沿著狹窄的街道推行。

在一列連棟房的盡頭,有一幢商用建築,窗戶上掛著標牌:一樓全部閑置待租。這裡已經空置幾個月了。傑奎琳雙手搭起涼棚,隔著蒙塵的玻璃向里望去。面積夠大,敞開式空間,木質地板,天花板高,最適宜做舞蹈教室。她有個設想,退出模特界,在瓦勒堡開一家芭蕾學校。全年大多數時間可以讓本地姑娘們來上課,不過到了八月,觀光客會彙集到瓦勒堡度暑假,她就對遊客招生。每天上幾個小時課,在山間騎騎自行車,喝喝咖啡,在廣場的咖啡館讀讀書。洗盡鉛華忘卻聲名,再次回歸為薩拉·哈勒維——來自馬賽的猶太女孩。不過要開學校她需要錢,要想掙到錢就還得做模特。她必須重回巴黎,再忍受一陣像米歇爾·杜瓦爾那樣的男人。再接下來她就自由了。

她蹬上自行車,緩緩地騎回家去。她家是座相當小的別墅,砂岩般的顏色,紅瓦屋頂,隱隱約約藏在一排高聳的絲柏樹後面。巨大的露台花園俯瞰著山谷,園中的迷迭香和薰衣草在茂盛的橄欖和胡椒樹之間恣意生長。花園的基座處是一座長方形游泳池。

傑奎琳進入室內,將自行車斜靠在門廳里,走進了廚房。錄音電話的紅燈閃起來。她按下播放鍵,一邊弄咖啡一邊聽留言。

伊馮來電邀請她去蒙特卡洛一位西班牙網球大腕的家裡參加派對。米歇爾·杜瓦爾來電了,為他自己拍攝時的行為道歉。過去的擦傷癒合了。瑪瑟爾打來電話,說他找羅伯特談過了。馬斯蒂克島的拍攝會恢複原先的計畫。「你得在三周後出發,小天使,所以別吃芝士和意粉了,趕快恢複你的美臀吧!」

她想起了自己的自行車訓練,會心一笑。她的面孔也許確實三十三歲了,然而身材卻空前曼妙。

「哦,順便提一句,有位叫吉恩·克勞德的哥們兒來過辦公室。他說想和你單獨談談,是關於一份工作的事。」

傑奎琳放下咖啡壺,眼望著電話機。

「我告訴他你在南部。他說他正在南下路上,到了之後他會找到你。別生我氣,天使。他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長得也不錯。我都不禁要妒忌了。愛你。再見。」

她按下重播鍵,又聽了一遍留言,想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哦,順便提一句,有位叫吉恩·克勞德的哥們兒來過辦公室。他說想和你單獨談談,是關於一份工作的事。」

她按下了刪除鍵,手顫抖著,怦怦的心跳震動著肋骨。

傑奎琳坐在陽光朗照的露台上,回想著接受阿里·沙姆龍招募的那個夜晚。此前她用做模特的錢為父母買了一份退休禮物——赫茲利亞的一座臨海小公寓。一旦她抽出幾天空閑,就會到以色列去陪二老。後來她徹底愛上了那個國家。那是讓她真正感到安全和自由的地方。她不需在那裡隱藏自己的猶太人身份,這是她最喜愛的一件事。

一天晚上,在特拉維夫的一家爵士咖啡店裡,一名老人出現在她的桌前,禿頂,很醜,鋼邊眼鏡,卡其布褲子,一件短夾克,右胸上還撕破了一道。

「你好,薩拉,」他說,自信地微笑著,「我可以陪你坐嗎?」

她抬眼看去,驚道:「你怎麼知道我叫薩拉?」

「其實,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呢。我是你的大『粉絲』呀。」

「你是誰?」

「我叫阿里,在一個組織里供職。我的組織同國防部有關聯,不過不是很緊密的關聯。我們的名稱是協調合作研究所,簡稱為『機構』。」

「好啊,咱們直來直去把話說清楚,那樣我最高興。」

他把腦袋向後一甩,大笑道:「我們想和你談談一份工作的事情。你介不介意我叫你薩拉?把你當成傑奎琳我感到有些困難。」

「現在只有我的父母依然叫我薩拉。」

「老朋友呢?」

「我只有新朋友,」她說,語氣中露出傷感,「至少那些人自稱是我朋友。我在馬賽的那些朋友在我當模特以後都不理我了。他們覺得模特的工作讓我這個人都變了。」

「可是你的確變了,不是嗎,薩拉?」

「是,我想是吧,」接著,她想到,我怎麼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說這些?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對誰都這麼自來熟。

「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對吧,薩拉?這是一種生活方式。你得和時裝設計師和著名攝影師混在一起。你參加花花綠綠的派對,同演員、搖滾明星、豪門的花花公子去高檔的品牌餐廳。我自己就挺喜歡那個和你曝緋聞的義大利人,我是在報上讀到的。是啊是啊,你當然不再是當初那個馬賽女孩了。不是那個祖父祖母在索比堡遇害的猶太小姑娘了。」

「你還真知道不少我的事情。」她仔細端詳著他。她已經習慣了被有魅力的、精心雕琢的人群包圍著,然而現在,陪著她的竟是一位醜男,帶著鋼邊眼鏡,夾克衫還撕破了。他身上有一種原始的東西,也就是她常聽說的所謂「以色列糙人」的味道。他是屬於那種不會打領花還不以為然的男人。她感到他的魅力無與倫比。最重要的是,他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身為來自馬賽的猶太人,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人民有很多敵人。很多人都想毀滅我們,把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建設的一切都扳倒。」他一邊說一邊揮舞雙手切割著空氣,「多年以來,以色列同她的敵人們打了許多仗。眼下是沒有戰爭,然而以色列依然在另一種戰場上作戰,秘密戰爭。這是一場永不休止的戰爭。就憑你護照上的國籍,還有,坦率地說,憑你的外貌,你就可以對我們大有幫助。」

「你是不是要我當間諜?」

他大笑:「我想這的確是極其富有戲劇性的。」

「你們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成為一名Bat leveyha。」

「對不起,我不懂希伯來語。」

「Bat leveyha是我們的行業術語,意思是女性助理特工。身為女特工,你也許會受命為機構執行一些任務。有時候你需要扮演某位男性特務的妻子或女朋友。有時候你的任務也許是去獲取情報,相比於男性特工,你這樣的女性更容易獲取那樣的信息。」

他停頓片刻,趁機又點起一支煙:「還有的時候,我們可能會讓你執行另外一種任務。那樣的任務會令有些女性非常厭惡,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例如?」

「我們也許會讓你去色誘一個男人——一個敵人,比如說,為的是讓他墮入某個圈套。」

「以色列有那麼多美女。你們憑什麼就需要我呢?」

「因為你不是以色列人。因為你持有合法的法國護照,有正當的工作。」

「那個你們所說的正當工作,給我帶來了大筆的收入。我可不想放棄。」

「如果你決定為我們工作,我想你的任務都是短期的,你所損失的收入也都會得到補償。」他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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