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驗 第十四節

這是一幢典雅的臨河建築,就坐落在著名的紳士運河的黃金曲線上。建築又高又寬,一扇扇大窗戶俯視著運河,一側的山形牆高高聳立。它的主人是大衛·摩根索,是一位富豪。由他擔任主席的奧普提克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時尚眼鏡製造商之一。他還是一名狂熱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多年以來,他已經向以色列慈善機構貢獻了數以百萬計的美元,又將同樣多的美元投資給了以色列的企業。身為荷蘭猶太人後裔的美國人,摩根索在紐約的幾個猶太人組織的理事會裡供職。在以色列的國家安全問題上,他是公認的鷹派。他的妻子辛西婭是紐約知名的室內設計師。他倆每年回阿姆斯特丹的家兩次,如同候鳥一般準時——一次在夏季,途經此地再轉去戛納城外的別墅;另一次是在冬季的假期里。

塔里克坐在運河對面的咖啡館裡,喝著溫暖甜美的茶水。他還了解大衛·摩根索的其他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不會出現在社區報紙上,也不會登在世界商務雜誌上。他知道,摩根索同以色列總理私交不淺;還為阿里·沙姆龍做過些事情;他還曾在巴解組織和以色列政府之間充當過秘密中間人的角色。正因為所有這些,塔里克要殺了他。

蕾拉在逗留阿姆斯特丹期間,已經完成了一份詳盡的監控報告。大衛和辛西婭·摩根索會在每天早上離開家,去逛博物館或去鄉下溜冰。整個白天,房裡留下的唯一一個人就是一名女傭,一名年輕的荷蘭女孩子。

這也太手到擒來了。

一輛由專職司機駕駛的梅賽德斯賓士呼嘯著停在房外。塔里克看看錶,下午四點,完全準點。一名高個子的灰發男子下了車。他身穿一件厚毛衣,一條厚燈芯絨褲子,手裡提著兩雙溜冰鞋。片刻後,一名姿色誘人的女性出現了,穿著黑色緊身褲,上身穿一件套頭衫。他們走進了臨河豪宅。梅賽德斯開走了。

塔里克在桌上留下幾枚荷蘭盾,走了出去。

他緩緩地朝阿姆斯特河上的船屋走著,此時雪花開始飄起來,落在紳士運河上。一對自行車手無聲地滑過,在新鋪成的雪地上留下車轍,宛如—條黑絲帶。異國城市的夜晚總是令他憂鬱。燈火亮起來,寫字樓空了,酒吧和咖啡館漸漸客滿起來。在沿著運河的一幢幢房舍里,隔著寬敞的窗戶,他能看見父母回到兒女身邊,夫妻相聚,情人相會,燈光里暖意融融。生活啊,他想著。屬於別人的生活,屬於別人的祖國。

他想到了凱末爾在火車上告訴他的事。塔里克的老冤家,加百列·艾隆,已經被阿里·沙姆龍重新起用,為的就是找到他。這個消息並未引起他的重視。說真的,這是他巴不得的。這會使得今後的幾周時光更加甜美。想像一下,一邊毀掉他們的所謂和平進程,一邊順便收拾了加百列·艾隆,真是一石二鳥。

殺死艾隆絕非易事,不過塔里克徜徉在紳士運河的岸邊,心裡已經有了三分篤定,因為他自認手裡握有一個明顯的優勢。艾隆正在挖地三尺要找到他,就憑這個塔里克就掌握了主動。獵手必須向獵物靠攏,然後才談得上獵殺。只要塔里克舉措得當,就足以引誘艾隆自投羅網。然後,我會殺了他,就用他殺穆罕默德的手段。

情報機構在力圖抓捕恐怖分子的時候會採取兩種基本的方法。一種是使用高超的技術截獲恐怖分子的通訊聯絡,另一種是在對方組織里打入自己的卧底特工,或者策反對方組織里的特工為己所用。塔里克和凱末爾在通訊方面格外警惕。他們會盡一切可能避免打電話或使用互聯網,盡量使用專人做信差。凱末爾派去薩莫斯島的笨蛋就是其中之一!不,他們不可能靠截獲他的通訊聯絡來確定他的行蹤。因此,他們會儘力派特工來滲透進他們的組織。情報特工要想打入恐怖分子的組織,無論如何都是很難的。要想進入塔里克的組織就更是難上加難。他的組織規模小,組織嚴密,機動性高。他的成員們忘我投入,訓練有素,而且極其忠誠。絕不會有誰背叛他而去投靠猶太人。

這就是塔里克可資利用的優勢。他已經知會過凱末爾,要他聯絡每一位特工,向他們發出一道簡單的指令。一旦任何人發現任何異常,比如有受到陌生人監視的跡象,他們必須立即報告。如果塔里克可以據此判斷有以色列特工介入,他就會立即變身,由獵物變為獵手。

他想到自己執行的一次行動。當時他還同吉哈茲·埃爾·拉茲德在一起,屬於巴解組織的情報部隊。他當時認出了一位以色列「機構」的特工。該特工以外交人員的身份作掩護,藏身於以色列駐馬德里的大使館。此人已在巴解組織內部吸收了數名間諜,於是塔里克決定對他還以顏色。他派了一名巴勒斯坦人扮演成一名叛變者,去了馬德里。巴勒斯坦人在馬德里大使館內同以色列官員會了面,向他承諾提供巴解組織領導人的敏感情報以及他們的個人習慣。起初以色列人拒絕接受。塔里克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於是他給了特工一些真實的信息作為誘餌,都是些無傷大雅的情報,以色列方面早已知曉。於是以色列方面相信他們面對的是一位真正的叛變者,同意和巴勒斯坦人第二次見面——一周之後,在一間咖啡店裡。不過這一次,塔里克親赴馬德里。等到了約會時間,他走進咖啡店,朝以方官員的面部連射兩槍,隨即平靜地離開了。

他來到了阿姆斯特河邊,沿著岸堤走了一小段,來到女孩的船屋前。這個地方讓人沮喪,骯髒,充滿毒品和性用品。不過他偏愛這樣的地方,因為它們是籌划出擊前最適合的藏身之所。他穿過甲板,走進船艙。天窗已被新雪覆蓋,客廳非常之冷。塔里克扭亮一盞燈,然後打開一台小小的電暖氣。他能聽見那女孩正在卧室里,縮在毯子里折騰著。她是個可憐蟲,壞女孩,同他在巴黎勾上的那位完全不同。送走了之前的那位後,誰也不會稀罕眼前這位的。

她翻過身,隔著垂下的金色發綹凝視著他:「你去哪裡了?我都為你擔心了。」

「我只是出去走走。我喜歡在城裡走走,尤其是下雪天。」

「現在幾點?」

「四點半。你是不是該起床了?」

「我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出門呢。」

塔里克為她沖了一馬克杯雀巢咖啡,端進卧室。英奇翻過身,一隻手肘支起身體。毯子從身上滑下來,露出了乳房。塔里克把咖啡遞給她,扭頭看著別處。女孩喝著咖啡,眼睛隔著馬克杯的邊緣盯著他。她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沒事。」

「你幹嗎不看我?」

她坐起來,掀開毯子。他想說不要,又怕引起懷疑——一個法國男人面對姿色誘人的女性怎麼會抗拒呢?於是他站在床邊,任憑她替自己脫了衣服。一番雲雨之後,他在她體內爆發了。他心裡想著的,不是女孩,而是如何最終幹掉加百列·艾隆。

她走後,他久久地躺在床上,聽著河上來來去去的船聲。一小時後頭痛襲來。如今它們來得更頻繁了——每周三次,有時四次。大夫警告過,這是必然會發生的現象。疼痛漸漸加劇,直到後來他幾乎要失明了。於是他將一塊濕冷毛巾蓋在臉上。他不要止痛藥。痛可以使他的感覺麻木,讓他睡得更沉,讓他感覺似乎在向後跌落,直落進一個深淵裡。於是他獨自躺在荷蘭女孩的床上,在阿姆斯特河上,在一艘船屋裡,感受著痛楚——似乎有人正在將熔融的鉛水灌進顱骨和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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