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言悔過書 「痛並快樂著」

2001年7月19日,丁韋文在廣東省惠州市人民法院出庭受審。他對公訴機關指控的28宗犯罪事實大部分不持異議,併流露出深切的悔疚之意。

法院審理認定,1996年5月~2000年6月,丁韋文在任中共普寧市委書記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普寧市機關領導幹部及中層幹部的提拔任用、工作調動,為公司、企業及他人謀取利益,收受巨額財物,共計人民幣61.35萬元、港幣23.8萬元、美元1.5萬元、勞力士手錶3塊、金項鏈1條。此外,他在汕頭購買了一套高級住宅,連同裝修價值總計100萬元,對此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判決書認定的犯罪事實如下:

普寧市委原常委兼流沙鎮黨委書記黃××( 另案處理 ),為繼續留任流沙鎮黨委書記及在晉陞問題上得到丁的支持,1997年1月,送給丁50萬元,後丁將其中28萬元退還給黃××,留下22萬元。此後,黃××還送給丁「勞力士」手錶。

原普寧市池尾鎮黨委書記翁××( 另案處理 ),為進入市委領導班子,多次要求丁支持,翁××於1996年中秋節前用公款送給丁港幣5萬元。

普寧市財政局長蔡××曾向丁提過家屬的工作問題,請丁幫忙。蔡××於1997年~1999年利用春節、中秋節,以慰問的名義先後5次用公款送給丁人民幣5萬元。

此外,丁韋文還收受普寧多名領導幹部的錢物。據統計,參與向丁行賄的領導幹部有16人之多。

除權錢交易外,協調和平衡屬下單位之間的關係,本來是丁韋文應做的事情,但由於普寧對中央採取地方保護主義,在內部形成本位主義和小團體主義,各單位之間搞起了利益割據,政府職能部門利用自己手中的職權,不是考慮如何服務社會,而是成為制約他人的有效武器。在這樣的情況下,丁韋文這個原本應該是公僕的人,現在也搞起了有償服務。

一開始,丁韋文還是比較廉潔的,他說:

4年間的8個大節日,我共9次上繳58萬餘元人民幣、8萬多港幣和兩三千元美金。儘管我一個人上繳的數額,佔全揭陽市每年由紀委統計的處級幹部上繳紅包總款數的一半以上,但同我自己收受的全部紅包款相比,比例還是較低的,而且比例逐年下降。因而,我個人的非法財產便急劇上升。

一個人難於撐破這張大網。我為此深深苦惱,與家人一起心驚肉跳地過日子。我也曾苦苦思索過,可就是沒有為自己找到一條正確的出路……

到普寧工作的第一年春節,丁韋文上繳紅包款的事情成為新聞。一個退下來的老上級專門找他談話,說韋文呀,偌大一個揭陽市,怎麼就顯你丁韋文?上有書記市長,下有局長處長,怎麼就你交得多?你以為就你有紅包?你不想想你在揭陽是個什麼角色,你並不是主角,也非舉足輕重,說明你的紅包並不比別人多,為什麼別人不交惟你多交呢,是因為大家都懂得規矩,都在維護這個規矩,而你卻不懂。現在送紅包已經成為官場收入的重要來源,也被官場普遍接受,成為一種共識,這個規矩既非你一人所定,也絕非你一人能破,你為什麼還要帶這個頭?如果你偶然為之,大家會原諒你,倘若如是者三,就說明你故意與規矩作對。我說,規矩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而是一個群體的;規矩從來都比人厲害,個體力量很難和它對抗。你丁韋文究竟想幹什麼?你是想當官還是想出風頭?想當官你就順從它,服從它,維護它;想出風頭你就反對它。但可以說這是死路一條,你就會得到規矩圈內人的集體反對,就會受到集體彈劾,就會把你逐出局,到那時你會聲名狼藉,官將不官人將不人……

老領導說得誠而又誠,懇而又懇。丁韋文只得諾諾稱是。丁韋文不能不聽,因為老領導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老領導之所以說得這樣精闢,那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官場失敗者。當年,他與丁韋文現在一樣,憑黨性幹活,以原則為人生準則,秉公辦事,立黨為公,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這些優秀品質的稟賦來自他的前輩們,那是建國之後參加土改工作的那一代黨政幹部們。那時,他剛剛走出校門,還是稚氣未退的學生娃,是那些老幹部手把手地幫帶,使他一步步走成今天的模樣。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他以後也成為領導幹部。可是當他把當年老一輩傳下來的東西說給手下聽時,卻發現已經成為歷史的笑談。他死死守望著傳統,非但沒有給自己帶來預期的進步,反而被人看做是不通世故愚不可及的,而那些資歷和政績遠不及他的幹部,因為調整得快,腦瓜靈動,像坐火箭一樣高升而去……他成為失敗者,一個孤獨的失敗者。在所有的失敗中,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再也沒有傳統可言。他清楚地記得那些前輩們,官職並沒有自己這麼大,經歷也沒有自己複雜,但他們給後輩們講授傳統時那麼幸福,那麼自然,那麼令人信服。而今天的自己,再把這一套說給別人時,人家就會從鼻子里哼出聲來,人家會在心裡暗暗譏笑你,收起那一套吧,看看你自己吧……因此,他無話可說。官場從來都是以成敗論英雄,誰上去就是英雄,誰下去就是狗熊。一個狗熊的理論誰會聽呢?

老領導說,韋文呀,你是我看著成長的,我覺得你是好人,我才給你講這一套。我是不想讓你像我一樣傻,像我一樣失敗,我才提醒你。你好自為之吧!

丁韋文聽得出來,這是老領導的血淚之聲。一個人到這個世界上來,最要命的是白白來世上走一遭。老領導否定了自己的信仰,就等於否定了自己的人生。他這樣做是多麼的不情願,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啊。但是,面對現實,他在自己最鍾愛的下級面前,連敢說傳統的勇氣也沒有了,豈止不敢說傳統,他還得忍痛做相反的工作,他在最後的時光里,宣傳的實際上是他多年反對的東西!

丁韋文記住了老領導的話,但並沒有完全照著去做。他照常交紅包,想法卻柔和了許多。他並不打算和規矩對著干,也不打算出風頭,他知道自己勢單力薄,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完全按著官場的規矩做。

可丁韋文不僅沒有找到一條所謂正確的出路,還玩起「痛並快樂著」的遊戲。他在紙醉金迷的腐敗道路中麻醉著自己的靈魂,並且越走越遠,已經徹底墮落成一名腐敗分子。

丁韋文的墮落與腐敗成為一個象徵。由於他的隕落,應了一句戲文:洪洞縣裡無好人。哪怕他頑強抵抗到最後一刻,哪怕他落荒而逃,也會讓人看到潮普兩地存在著微弱的希望之光。但是,他放棄了。放棄,就意味著徹底的陷落。

由於丁韋文等人放棄了好的東西,潮普兩市的最後防線被徹底擊潰。在地方保護主義這面大旗下,丁韋文等人的墮落成為這面旗幟的暗影下的一名分一杯羹的小丑。由於當地政府的領導支持參與,工商、稅務、外經貿、財政、海關、銀行、企業、開票公司、地下錢莊、地下印刷廠、報關中間人、外匯中間人、套匯人等,都在利益均沾的思想里和混亂的是非觀念下,不是從國家、從法律的角度考慮問題,而是首先考慮對自己有什麼實際好處。「只要有的賺,什麼都好辦」。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通過「市場機制」安排分配關係,使當地騙稅犯罪活動達到高度的社會化,嚴密的組織化。大家人人動手,就像《 西遊記 》中眾妖爭吃唐僧肉一般,齊挖國庫的牆腳。

因此,我們說,潮陽騙稅經濟的根子在於人心的貪婪,在於地方保護主義的嚴重性,在於社會風氣的惡劣,在於經濟秩序的敗壞。而這些只是次要的根系,它的主根則是黨風不正,地方政府失職,官員集體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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