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十塊金磚 千里追贓

賴春安被帶到東山調查後,工作組開始尋找他的千萬元贓款。作為知情人,賴春安的妻子也成了調查對象之一。專案組組長張志在接受我們採訪時,對此還有深刻的印象:作為一個稅務人員,親歷稅務系統自己查自己的經歷,可以說百感交集。我記得查賴春安的案子時,賴春安給他妻子寫了一封信。他的信必須先由我們審查,證明沒有問題後才能轉交給他妻子。這封信寫得很動情,作為一個稅務幹部,我感到很不是滋味。賴春安的妻子是財政局的一個幹部,當時找她的時候,她只是哭,什麼也不說。讓她看信,要她配合交出那些錢的時候,她就說那些東西,那些錢,在這之前就轉移了。別的什麼也不說,只是哭。

我們去賴春安家的時候,賴妻正跟孩子生氣。賴春安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正在上高三;小的是兒子,正上小學。特別是女兒,正是讀書的關鍵時候。她原來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很有希望上重點大學。但是,正在這節骨眼上,她的父親出事了,被逮捕了,當地的新聞輿論搞得沸沸揚揚,她在學校也被人側目而視,從局長千金的位置一下子變成罪犯的女兒,從天上掉到了地上,她一時難以承受,學習立時受到了影響。孩子高考在即便遇到這樣的事情,通常是很難邁過這個坎兒的,那麼,她一生的命運就得改寫。賴春安的兒子正在上小學,父親出事之後,同學們都歧視他,罵他是貪官的兒子。他受不了,就不想上學。說是上學去了,實際上是躲起來了,逃學好多天才被發現。我們去時,賴妻正為上學的事訓孩子,他兒子正哭天抹淚哩。這是我們辦案中無意碰到的一幕。這也許是很多家庭常見的教子誨人的場景,但這一幕發生在一個身陷大獄的稅務幹部家庭的身上,對我們這些稅務幹部的震動和觸動是巨大的。當時在場的辦案人員心情都比較沉重。因為大家都看到了這樣一個事實:這個家庭就這樣完了。僅僅因為賴春安一個人犯罪,便殃及了整個家庭,從此這個家庭就再也沒有幸福可言,陰雲將會永遠籠罩著這個家庭的每個成員……

賴春安的結局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給家庭帶來的災難卻是讓人同情的。張志的話代表了「807」辦案人員此時工作中複雜的心理。那就是,他們一面在探尋他人的犯罪軌跡,一面也在實施對自己靈魂的拷問;一面是公正無私執法如山,一面又具有極富人性的情感。

與張志一同負責追款的還有吳頻。吳頻當時是稅務檢查組下設的金融組組長。馬森對兩位組長交代:「要盡最大努力,把這些錢追回來!」兩位組長帶著人,去了賴春安的家。沒想到,一去就碰了釘子。吳頻說:「賴春安的贓款有1000多萬元,普寧當地老百姓送賴春安一個外號『賴一億』。12月4日,我們兩個組分乘兩輛麵包車直奔普寧市財政局。由於保密工作到位,到財政局我們亮出『807』工作證後,馬上就找到了該局的局長,並要他將正在上班的賴妻帶到會議室。財政局長知道『807』是幹什麼的,更知道賴春安已被『807』帶走調查多日。他立即安排人將賴妻帶到小會議室。我們在小會議室里終於見到賴妻,只見她40多歲年紀,微胖,穿著並不奢華。她到後,一聽局長的介紹,臉上顏色馬上變了。局長走後,她便沉默不語,任我們怎麼問怎麼做工作,就是死不開口。賴妻並不知道她丈夫已經交待問題,我們說了她丈夫的情況,她還以為我們在詐她,直到我們讓她看了賴春安寫給她的親筆信後,她才嚎啕痛哭,但仍不開口。面對這樣的較量,我才體會到這場打騙稅鬥爭的嚴酷性,才深切體會到公安、武警天天要與這類人打交道的艱難和風險。整整5個多小時過去了,賴妻始終不開口。我們請示了工作組領導後,由公安將她帶回工作組駐地談話。深夜10點多鐘,我們才疲憊不堪地趕回駐地。張志處長決定連夜訊問,爭取突破她的思想防線。」

到了工作組後,張志和吳頻接著做賴春安妻子的工作。賴妻提出要見賴春安,但如果見了面後兩人串供怎麼辦?吳頻沒有答應。賴春安妻子的態度自然沒有轉變。於是,吳頻就給她講,只有配合工作組,把贓款交上了,挽回國家損失,才能減輕賴春安的罪責。她還是說不知道錢的下落。吳頻又反覆對她講,檢察院起訴和法院量刑,都會充分考慮國家財產的損失情況,以及犯罪嫌疑人的認罪態度。如果有立功表現,可能得到從寬處理。如果對抗的話,死刑也有可能。經過工作組同志深入細緻的工作,她漸漸感覺到對抗可能會加重對賴春安的處理,最後表示配合工作組把贓款交回。

錢去了哪兒呢?賴春安把一部分錢讓朋友帶到深圳,存在深圳的幾家銀行;另一部分轉移到香港,由賴春安的妻妹保管。於是,張志、吳頻等人陪同賴妻帶著幾個人趕往深圳取錢。雖然賴妻點了頭,同意把錢交出來,但結果怎樣,大家心裡沒底。吳頻說:「把賴妻帶到深圳之後,我與另一個女同志和賴妻住在一個房間。賴妻睡中間,我們倆睡兩邊。3個晚上我基本沒睡,不敢合眼。」

賴春安妻子情緒低落,她開始不吃飯,也不說話。不吃飯把人弄出毛病來怎麼辦?吳頻就給她做工作。看到她沒帶換洗的衣服,吳頻又跑到商場給她買內衣、內褲。吳頻還與招待所的領導商量,要求他們給賴春安妻子的粥里放點桂圓、紅棗,給她補補身子。這時,吳頻還在不停地勸慰她,希望她能真正與工作組配合。

吳頻說:「也許是我的真誠和善良打動了她,也許是連日的思想工作和政策攻心起了作用,那晚,賴妻終於開口與我交談。她說看得出來我這個大姐是個好人,她有些話願意和我一個人談一談。賴妻說,老賴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組織上的原因。我感到奇怪,難道是組織上讓他去參與騙稅和受賄的嗎?賴妻說,吳大姐,你不知道普寧那個地方,經濟實際上都是個空架子。市長書記個個都要政績,年年逼國稅局超額完成任務。老賴有什麼辦法,只好這麼干哪。而且周圍縣市都是這麼乾的,多年都是這麼乾的,也沒見出什麼事。國家年年來檢查,地方政府年年幫忙都應付過去了,哪裡知道這次檢查說抓人就抓人,而且是先抓國稅局的人呢。我說這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重要的是你要配合我們追繳賴春安的贓款贓物,有了立功表現,可以爭取寬大處理,沒準能保住老賴的一條命呢。我的這番話說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她終於開口說出了她家裡窩藏贓款的數目,其中港幣數目與賴春安交待的出入很大。我再進一步啟發她。她說,大姐,我的確都交待了,老賴在裡邊交待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記得的就這麼多。老實說,因事發突然,家裡放的現金又多,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現鈔,也可能是自己心慌,捆數數錯了也有可能,我的確全部交待了。我觀察她的表情,感覺她說的是真話。於是又問了一個我內心感到好奇的問題。我說,你們家藏了這麼多的錢,老賴為什麼這次沒跑?香港也有你的親戚,為什麼沒把孩子送到國外去讀書?賴妻說,其實,老賴還是很有上進心的,為了國稅局的工作,他把心都操碎了。他還想在國稅局好好乾,爭取再往上提拔提拔。再說,我們兩口子文化程度都不高,更不懂外語,往哪兒跑啊。兩個孩子年齡都還小,性格又內向,他們都不願出國。這次老賴出了事,整個普寧市都知道了,學校同學天天取笑我的孩子。現在,我天天打老二,逼他去上學,他也不上了。賴妻說我真悔啊,沒攔住老賴做這些事,現在人沒有了,要這麼多錢又有什麼用?孩子也跟著我們大人受牽連,老賴真是害苦了我們一家人啊。聽到這裡,我鼻子直發酸,畢竟都是做母親的,她現在心中的痛、心中的悔,我都可以理解。」

那天晚上取金子時,大家還真有些擔驚受怕,張志說:到深圳後,賴妻與深圳那個保管錢的人聯繫好在一家大商場門口見面遞交。我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9點,但在那裡一直等到11點那人還是沒來。我一看那地方太危險,雖然我們有5個人,其中也有公安人員,但要是遇到黑社會就不好辦了。於是,我們就撤了。我們對賴妻說,要她立即與那人聯繫,如果不把那些錢物拿來,我們就要採取強制措施。反正我們當時知道了那個人的電話。賴妻提出,能不能保證人家的安全?我說,這沒問題。於是,賴妻再與那個人聯繫,雙方約定下半夜1點在老地方交接。到時,那個人果然來了。只見他提了個尼龍袋,放下就要跑。我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說也得看看東西啊。一拉一扯,加上包里的東西重,袋子上的繩折了,東西「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我們打開一看,是一堆金子和手錶,於是就放了那個人。我們一數,一共有30塊金子,6塊勞力士手錶。金子有空調遙控器那般大小,但很沉,上面還刻著帆船圖像,後來經銀行鑒定後說是阿拉伯的貨。

賴春安妻妹把631萬元港幣匯到深圳,同時隨身帶了113萬元港幣的現金。吳頻說:「那金子亮閃閃的,我長那麼大沒見過那麼多金子,全是進口的金條,特別好看。」

沒成想,把這些錢打到工作組賬號上,卻費了大力氣。吳頻他們先到一家銀行取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