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罪之淵藪 亡命天涯

抓獲陳楚榮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逃離西臚後,去了很多地方。東轉轉西轉轉都覺得不安全,就想起了少林寺。他認為,那佛祖聖地肯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自己對那裡還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去少林寺不到半個月,他突然發現有兩個陌生人總在那裡轉悠。儘管這裡都是陌生人,但這兩個人總有些特別。一般來旅遊的人都是轉轉就走了,哪有天天在這裡的?他意識到情況不好,就星夜離開了少林寺。

離開少林寺後,他去了上海。住了兩天後,他覺得那裡太嘈雜,即使沒有人專門去抓他,他也會被警方在例行公事時把他捎上。他拿的身份證是假的,他知道那證件蒙旅館行,蒙警察估計不一定行。住在旅館裡即使不被抓到,就是每天做噩夢也夠他受的。做了那麼多年生意,朋友倒是各地都有。但以什麼借口住人家裡呢?說自己是逃犯?那肯定不行。除非是親戚家,沒準兒稀里糊塗就住上了。他叔叔、舅舅有一大堆,一家住一個月,半年就過去了。但他細一想,這些地方公安局沒準兒會盯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被抓住就慘了。陳冠敢不是說了么,抓住沒準兒要掉腦袋。陳楚榮不想死。一方面他有6個孩子,他難以想像這些孩子這麼早就沒有了父親會怎麼樣。另一方面,他掙了這麼多錢,還沒來得及花呢。他吃了小半輩子的苦,下半輩子就該是享福的時候了。他不願在該享福的時候就離開這個世界。

如飄萍一般,這時他飄到了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天堂究竟什麼樣,他想去看看。如果行的話,就在那裡住下來。

潮汕的風光不錯,但一到杭州,他覺得這裡比潮汕要好一大截。

他忘了自己是一個逃犯,竟像普通遊客那樣,參觀起這裡的風景。在三潭印月,他還有了照相留念的興緻。相片是立等可取的,靠在石柱上的他還算英武,只是戴著帽子的緣故,上半拉臉是灰的。他不敢摘帽子,因為在少林寺剃了頭後,頭髮還沒有長上。禿頭是很惹人眼目的,哪怕照相的一瞬,都有可能被路過的警察發現。為了躲人眼目,他在遠郊區的一家旅店住了下來。

剛住到第三天,半夜三更的,聽見有人敲門。他從貓眼裡一看,差一點把他嚇趴下 —— 站在門前的竟是他日夜躲避的警察!他的身子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他不敢開門。一開門,他就將與這個世界告別……但細一想,人家一腳就能揣開這門,能躲得過去嗎?他鎮定了一下,開了門。警察進屋後,並沒有注意他的神情,而是在房間的角角落落找了一遍,而後就出去了。「阿彌陀佛!」陳楚榮默默地念道。他覺得自己的命真大。這些天,自己娛樂場所沒少去,從來沒有碰到警察;今天,警察來了,自己卻平平安安。

命大歸命大,陳楚榮不敢再在旅店住了。要是再碰到公安,說不定就出事了。不住旅店住哪兒呢?想著想著,他又想到了寺廟。

去哪兒的寺廟呢?陳楚榮認為還是家鄉的好。如果風聲不那麼緊了,他逮著機會還可以夜半回去看看寶貝孩子。汕頭的寺廟有的是,但他不敢去,因為在那兒呆著,他會睡不著覺的。如果離遠了,山河阻隔,也不太方便。想了半天,他打算去汕尾,這樣既離開了汕頭,離家又不那麼遠,而且,他早就聽說過那兒有個寺廟,叫元山寺。

經過一番打聽,陳楚榮找到了位於陸豐市碣石鎮的元山寺。碣石鎮,陳楚榮一聽這名就感覺有些怪。什麼叫碣石,他搞不懂。到那裡一看,原來這個鎮位於玄武山上。從高處往下看,坐落於中央的碣石鎮三面環山,一面臨海。陳楚榮驚嘆,多好的風水啊!陳楚榮邊走邊看,山上遍是巨石,或陡然屹立,或橫亘山崗,或像虎,或似牛。碣石鎮一定是因此得名。陳楚榮感慨道,過去只知嵩山好,少林寺好,到了這裡,方知山外有山,寺外有寺。

陳楚榮已經知道了寺廟裡的規矩,知道寺廟能收什麼樣的人。所以,他輕鬆地被元山寺接納了。於是,他再次落髮為僧,在這裡重新過起吃素念佛、青燈黃卷、晨鐘暮鼓的生活……

陳楚榮為元山寺的巍峨肅穆富麗端莊所折服。他去過少林寺,去過靈隱寺,覺得元山寺的建築形制比那些地方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識不了幾個字,也弄不懂這個千年古寺的來由和演變,一兩周下來,他漸漸知道了這裡還有民族英雄林則徐、清末同治皇帝和碣石鎮總兵的一塊塊題匾。

頭兩天,陳楚榮還挺適應的。因為這畢竟是久違了的地方,也可以說是他的第二故鄉,有一種令他心醉的感覺。他想,即使回不了家,能在這裡了卻一生,也應該說是一種不錯的選擇。然而,要是在十年前,他也許能夠做到。如今,他不但完全世俗化了,而且過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酒色財氣,如今他是一件不能少,少了就像吸毒的人離開了毒品一樣難受。漸漸地,他過不了六根清靜的生活了,便三天兩頭到鎮里喝酒吃肉,尋歡作樂。別說去特殊場所,就是去飯館吃肉,穿著袈裟肯定不那麼方便。於是,他出門時帶著便衣,到半路上鑽進樹林,把行頭換了,再出入酒肆青樓。

就像做賊似的,一兩次不一定被抓,但時間長了,沒有不栽的。

一天,可能是喝多了點兒,陳楚榮竟忘了換上袈裟,穿著西服晃晃悠悠回到了寺廟。

眾僧一看,這位新來的小廝整個一個花和尚魯達!

佛門凈地怎麼容得了這種六根不凈的人!不管陳楚榮如何解釋,還是被方丈趕出了寺廟。

陳楚榮本想再去一家別的廟宇,但細一想,吃素念佛的日子他絕對過不了,但每天像做賊似的往外尋葷,用不了幾天就會被人發現。與其到佛門裡受限制,不如自己找個偏遠的地方住起來既方便又踏實。

去哪裡呢?他想到了漠河,想到了喀什,想到了三亞。他覺得,漠河太冷,喀什太偏,只有三亞最好,那裡的氣候與潮汕相似,過得慣,尤其是眼下的冬季,在那裡能呆得住。於是,他去了天涯海角。

由於有在杭州受到驚嚇的經歷,他只在三亞住了兩宿,就在郊區租了一個民居。他知道,民居是最安全的,那裡絕不會有警察去。只要你不在那裡開賭場、倒騰光碟,沒有人會注意你。於是,他又過起了優哉游哉的日子。雖然夜裡有時會做噩夢,但生活質量還是蠻不錯的,比在元山寺的日子強多了。除了做噩夢,他還不時夢見他的6個寶貝孩子。他太想他的孩子了,他覺得自己一天也離不開他們。而今,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到他們的面容,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但回去見他們是不可能的,公安局一定還在他家門口蹲著,回去等於自投羅網。

那麼,聽聽他們的聲音總是可以的吧?

一天夜裡,他拿起住宅電話,剛撥到最後一個號碼,他立即放下了話筒。他覺得不應該在住處打電話,應該找一部公用電話。於是,陳楚榮披上外衣,下了樓,走到院外,在一個小賣部給家人撥起了電話。他先向妻子問好,接著與6個孩子一個個說話,情意綿綿……

就是這個電話,使苦苦躲藏的陳楚榮暴露了目標。第二天,警方就來到他的身邊。通過調查,警方敲響了他的房間。狡猾的陳楚榮逃避了兩個月後,終於在天涯海角被「807」抓捕組擒獲。

正如陳冠敢猜想的那樣,陳楚榮被判處了死刑。

陳楚榮被抓後,首先供出了把他領進門的魏俊武。工作組成員王振向我們介紹說:「對被判處死刑的結果,陳楚榮是沒有想到的。他一直以為最多關幾年監獄,根本沒有想到,自虛開第一張增值稅發票起,他就一步步走向『高牆大院』,一步步走向滅亡。庭審時,陳楚榮說自己是被人利用的,真正操縱虛開的人是峽山人魏俊武,他只不過是被魏俊武利用的替罪羊。他過去一直覺得魏俊武這個人很講義氣,很大方。現在看來,魏俊武是利用自己當擋箭牌,讓自己做替死鬼。」

進了看守所後,陳楚榮就裝傻充愣,工作組成員浦永說:「陳楚榮是一個極難對付的人,每次提審都令人大傷腦筋。專案組有個澄海市公安局的同志,每次都是他配合我們審陳楚榮。為什麼說審訊陳楚榮大傷腦筋呢?第一,因為他是個文盲,大字不識。第二,他不會說普通話,得由那個公安當翻譯。我們問話,先告訴公安,然後由公安轉告陳楚榮;陳楚榮用潮汕話說給公安,公安再用普通話轉給我們;後來乾脆直接筆錄,我們再看筆錄理解其中意思。這樣,關於審問陳楚榮的筆錄就有三種:一種是公安部門的,第二種是專案組的,第三種就是我們的。但後來我們發現,有些問題三種記錄三個答案,口徑都不一致。我們只好再問陳楚榮,陳楚榮就裝聽不懂糊弄我們。陳楚榮以前是開飯店的小老闆,販過海鮮,跑過深圳,據說他還是武林高手。我們問他跟張直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說是以前做海鮮生意時認識的,1992年就認識了,是在深圳認識的。陳楚榮是一個裝傻充愣的人,他很狡猾。他說他不會說普通話,但一審判決之前,我們再去問他問題的時候,他就說普通話了,而且他不讓你走,說還要交代什麼問題,說是誰誰把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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